55 第三條路。(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5877 字 8個月前

趙毓守陵,文湛讓黃樅菖將先帝手稿送到他麵前。

那封手稿像是病中握筆,先帝原本那手顏筋柳骨、行雲流水一般的字跡已經歪斜,死亡的氣息彌漫在字裡行間。

趙毓看著,一字一句,似乎有血跡,從絹紙中微微滲透出來。

他知道文湛身在帝座的艱難。

越箏的事,有著文湛作為帝王不得不為的手段,還有,就是越箏自己那顆無法降服的內心。

如今看來,後者多一些。

趙毓想著自己一走十年,越箏也疏離了。可是,原本就算在雍京,越箏也一直都是文湛在照顧,現在他又有什麼資格責備文湛?

這是遷怒!

想到這裡,趙毓連忙閉嘴。

他忽然看到麵前桌麵上擺放著兩個金漆盒子,微微一聞,就知道是給自己的藥丸。

其中一份應該是周熙的藥行配製的,含著清甜蜂蜜的香氣,而另外一份,……

趙毓打開盒子,上麵的蠟封是禦藥房。

雍京今年雨水大,不如西疆甚至不如冉莊乾爽。最近可能他的八字又不太對,一堆爛事。雖然他的心口不像當年那麼疼,卻有些悶。於是,趙毓從兩個金漆盒子中各拿了一個藥丸,想要用茶刀刨開,一樣吃一半。這樣,味道不會過於甜,也不會過於清苦。

沒想到,他剛拿出藥丸,手腕就被文湛的手指死死扣住。

這個力度堅硬無比,硬到使人疼痛的地步。

繼而,文湛的另外一隻手,手掌貼在趙毓的心口上。他開口時,語氣看似淡然,其實有些些微的顫抖,“怎麼,心口疼?”

今天文湛已經做好了狠狠挨罵的準備。

他知道承怡這些天心頭有氣,如果能發火,心頭的難受一下子都倒了出來,總是好事。可是,他聽著承怡說氣話,說著說著,卻忽然安靜了下來。

文湛抬頭看承怡,卻發現他正在開盒子取藥丸。

承怡心口上有道深刻的刀疤。經年的舊傷,傷口已經閉合,不會碰一下就流血,隻是痕跡永遠不會消弭。

隻是,承怡心口疼的舊毛病,卻不是這個道刀傷,而是內傷。

那一年,文湛記得自己同承怡吵架,為什麼爭吵他早已經忘記了,隻是記得吵的特彆凶狠,最後承怡居然在他眼前吐了血。

那一口血出來,染紅了他整個衣襟。

——會死,……

那是文湛第一次感受到恐懼,一種會永遠失去的恐懼。

原本他以為承怡會一直在他身邊。即使他們會爭吵,會生氣,但是承怡會一直在!

可是。

那麼多血,紅色的,鋪天蓋地,似乎是一種幽冥中誰也無法對抗的力量,可以將承怡從他身邊撕扯開去!

趙毓看著他,“不疼,……,我就是,……”

他輕輕撫上了文湛扣住他手腕的手指。

文湛像是被安撫了,緩和了一下,“怎麼不說話了?”

趙毓看著他,歎了口氣,搖搖頭,“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衝著你發脾氣,我知道你已經很難了,我,……”

文湛,“我是你最親近的人,你心口不痛快,不衝我發火,還想衝誰發?”

趙毓,“……”

良久,他才說,“既然是最親近的人,難道不應該想著讓你過的歡喜一些嗎?文湛,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一個好情人。我當年離開,當時想著,自己沒有讓你幸福的能力,沒有我,也許你會過的好一些,……”

“幸福?”文湛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隻是,那不能稱為愉悅,“那是什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沒有你,我活的不像個人。”

趙毓這次實打實的一把握住文湛的手,“彆這麼說。”隨後,他直接泄了氣,“我們兩個究竟在做什麼,好端端的吵什麼。”說著,又是一聲歎息,“哎。”

文湛看見黃樅菖早就將趙毓的掛麵端了過來,隻是一直站在寢殿外麵,沒敢向裡走。他招了一下手,讓他進來,趙毓聞到噴香撲鼻的湯麵,臉色都緩了上來。他坐在這裡安靜吃麵,文湛把烹好的茶湯拿過來,讓他喝了兩口,果然順口。隨後,文湛坐他對麵,拿出銀刀給他切蜜丸。

文湛問他,“你怎麼想著切開吃?”

趙毓,“周熙那邊送過來的有蜂蜜,他們下手有些重,蜜丸弄的太甜,禦藥房的配方太方正,味道太凝重,所以我想著一樣一半,搭配著吃。”

銀刀所到之處,蜜丸破開,規規整整的被文湛擺放在羊脂玉的盒子之中。

文湛,“最近心口難受?”

趙毓,“倒是不疼,就是悶。”

文湛,“心思太重。”

趙毓的筷子用力攪了攪麵條,荷包蛋化開,一種滑膩的美味浸在香油中,“你這是說我小心眼。”

“不是。”文湛說,“我隻是不希望你這麼苛責自己。越箏的事,……”

趙毓的眼睛從麵碗中抬起來,看著他。

文湛卻看著手中的銀刀,“承怡,你有沒有想過,大鄭的皇子除了登上皇位之外,難道隻能有韜光養晦,浪蕩頹廢,甚至眠花宿柳這一條活路嗎?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越箏出身雍容,天資極高,他自幼在毓正宮勤勉讀書,楚薔生用心教導,四書五經六藝七墳八典無所不通。這樣的人,無法成為儲君,就隻能成為廢人?”

“可是,……,越箏離皇位太近,……,他的內心,……”

文湛卻說,“這需要他自己降服自己的內心。承怡,先帝破了祖製,讓所有皇子一並讀書並不是為了養蠱,而是想要為彼此留下一脈手足。隻是,父皇算的了天下卻算不了人心。我們這些人,沒有人有這個修為可以降服內心,最後就是這麼一個兄弟凋零的後果。”

“為什麼,你認為越箏可以?”

“他現在也不可以,隻是,我想要給他一個機會。”文湛看著手中的銀刀,刃是軟的,即使鋒利也帶著柔和,“承怡,越箏已經長大了,他自己的路,他必須自己走。其實,太子靈均的處境並不比他容易多少,但是,這就是身為大鄭皇子的命。既然是命,就要認。如果有一天,越箏可以明白,權力並不是可以隨意掌握萬民生死的利器,不能不擇手段費儘心機去搶奪,同時,他也不會拿著朝廷每年數萬兩白銀的俸祿去揮霍,於黎民於社稷無尺寸之功,那個時候,他才會,……”

趙毓看著手中的麵湯,已經冷了,可是香油的味道依舊清香。

“承怡。”文湛放下手中的刀,抬手,將趙毓的一縷頭發彆在耳後,“我說你心思太重不是說你小心眼,我隻是,……想要同你長長久久在一起。”

“長久一些,……”

“再長久一些,……”

趙毓心思翻湧,剛想要說什麼,黃樅菖忽然進來,急切的說了一句,“陛下,那個大長老,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