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因為同這些人沒什麼道理可講。”
趙毓,“貪婪,這不就是人的本性嗎?你我皆是。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多說一句話,累不死。再說,想要弄死我,也並不容易。”
果然,趙毓回到蘭葉巷的家中,他那個留園的大賬房正在回廊下吃小烤餅。一個小泥爐上架著鐵絲網架,上麵翻動著小餅和肉絲,旁邊兩個小馬紮,坐著的就是燒火的趙大叔和趙大媽。
大賬房,“東家。”
趙大媽給了趙毓一塊剛烤好的餅,裡麵裹了一條火腿絲。
“吃,說話也彆耽擱吃東西。”趙毓蹲在台階上,像個真正的寧州農民那樣,塌著身子,一口一口咬著烤餅,“綺鎮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咱們的人有事嗎?”
“沒。”大賬房看起來傻傻的,其實是傻奸傻奸的,“我當時一看情況不對,讓咱們的人先從綺鎮出來。”
“好。”趙毓嚼了嚼火腿絲,“讓他們先回雍京。這次的事情一時半會兒完不了。”
“是。”大賬房趕緊答應,“隻是,……”
趙毓吃完了烤餅,大賬房也挪到了趙毓身邊,“東家,我聽說了那封債票的事,如果綺鎮的土地我們不出手,哪裡來的大筆銀子給人家兌現銀?”
趙毓感覺有些奇怪,“西北道債票兌現銀的事情,你怎麼知道?”
大賬房,“東家還不知道?雍京地麵上,凡是能碰到大筆現銀的人,不管是十三行,還是晉中票號,或者是徽州錢莊,他們都知道這件事。還有,坊間也在傳,十三行的現銀本來能給西北道做過橋債,結果,他們的船被攔在山東。我來蘭葉巷之前得了信兒,十三行的船倒是放行了,但是過直隸到雍京,沒個五、六天是不成的,如果西北道等這筆銀子兌銀,估計到時候黃瓜菜都涼了。”
趙毓,“黃花菜。”
大賬房,“啥?”
趙毓,“涼的是黃花菜,不是黃瓜菜。”
大賬房到了樂了,“東家,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挑我話柄取樂。”
“不是取樂,你就是說錯了。”趙毓說著還挺認真,“黃花菜涼了就涼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話是這麼說,趙毓晚上還是有些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原本以為,自從自己從西疆活著回來之後,他就不會再有這種輾轉反側的不眠夜了。
當年,先帝總是說他定力不足: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
從這點看來,他同文湛就相差甚遠。
朝政紛亂,千頭萬緒,可是身邊的文湛卻睡的極安穩。
趙毓轉身看著他,垂著金絲的帷幕並非嚴絲合縫,有一絲月光從外麵透進來,清透的水一般,輕輕淌過,照在文湛的麵孔上,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光暈,猶如一座珍貴的玉雕。
——國之重寶。
趙毓輕輕抬手,想要按一下文湛的鼻尖。
“深夜你不睡,看我做什麼?”文湛的聲音帶著初醒的迷蒙,像章華台上箜篌被撥動了弦。
趙毓,“你怎麼醒了?”他收回手指。
“今天有早朝。”文湛叫了外麵守夜的小太監進來,燃了燈,也沏了熱茶。“既然你也睡不著,起來看會兒書,說不定就困了。”
“現在不是在毓正宮,看書都能睡著。”趙毓搖頭,不過他也起身了,“真是年紀大了,居然也能失眠。”
文湛讓人拿來那本昨夜入睡之前翻過的唐詩,燃了沉香,就讓他們退去。
寢殿中隻有這兩個人。
趙毓也起來,披好了衣袍,端過來茶盞,慢慢喝水。
文湛翻動書頁,忽然問了一句,“你缺銀子,需要多少?”
趙毓搖頭,“我不能動戶部的存銀。”
文湛,“沒讓你動戶部的存銀,大正宮有內庫,你要多少?”
趙毓還是搖頭,“金花銀更不能動。”
文湛放下書。
趙毓解釋道,“我知道南邊的金花銀到了,那些是用來給武官們發放餉銀,銀錠形狀特殊,並且上有特殊花紋的鋼印,在市麵上一出現就是大|麻煩。”
文湛,“不是金花銀,先帝給皇室內庫留下三千萬兩白銀,我這些年也攢了兩千萬,這些沒有鋼印,可以用嗎?”
趙毓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不成,那些白銀都是高純度的銀錠,和市麵上所有的銀錠都不一樣。那是最後的家底了,要是外虜破了居庸關,流寇打進雍京城,這五千萬兩就是最後調兵用的餉銀。這些好東西一流到外麵,明眼人沒準以為咱們大鄭朝廷要關門大吉了。”
文湛,“不兌,可以嗎?”
趙毓看著自己的茶盞出神,良久才說,“我記得,當年先帝要滅高昌的時候,內閣有人勸過,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但是先帝還是讓裴檀帶兵出征了。裴檀誓師之前,先帝曾經對我說過,兵者,未必不詳。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王師並非征伐無因,那次出征也是為了保境安民。可是,……”
“等我真正到了西疆,……,這十年,……,真正留下了什麼?”
“一片焦土。”
趙毓,“我想我這十年,唯一做了一件對的事情,就是西北道可以發債票的這塊招牌。它可以破開時間的限製,寅吃牟糧,向明年、後年,甚至五年後、十年後拿錢,做今天的事情,靠的就是不滅的信用。”
“周熙的十三行財雄勢大,但是他隻能將白銀變成權力;可是西北道這道招牌,可以將負債,將信用變成白銀。從虛無變出財富,源源不斷。”
“所以,無論越箏做了什麼,現銀一定要兌,就是因為這道招牌絕對不能倒。”
聞言,文湛安靜的繼續看書。
趙毓看見他翻過了書頁,上麵是杜牧的詩句: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