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迷霧。(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8471 字 8個月前

那個孩子聽見他的話,忽然抬頭,衝著他咧嘴一笑。崔珩忽然有些頭皮發麻。他連忙從牢獄中出來,看見外麵一個從七品小旗官慌亂跑進來,在梁十一耳邊說了一句什麼,隨後,梁鎮撫使的臉色如同白蠟塑出的人像。

趙毓從青石欄杆上站起來,“有多糟糕?”

梁十一,“守住西城翠葉巷的十三個小旗,儘數被殺。”

崔珩一步一步走到青石欄杆旁,“承怡,我懷疑我們抓的人是假的。他應該不是景厝的兒子。”

趙毓見過幼年時代的景沢,所以即使這個人從九歲到十九歲變化巨大,他感覺自己依稀能辨認出一些蛛絲馬跡。

但是,他並沒有見過景庴這個號稱遺腹子的兒子。

所以,即使現在他們隔著詔獄的木柵欄麵對麵,趙毓也無法分辨這個孩子是真還是假。

此時,這個小孩子就安靜的窩在乾草堆中,像個被遺棄的幼崽。

“你什麼覺得這個景庴的兒子是假的?”

麵對趙毓的疑問,崔珩很難用準確的語言敘述出來。

難道說,剛才這個孩子過於鎮定的安靜;還是說,剛才他麵對自己時候露出的那個笑臉?

崔珩命人將北城天澤巷‘秦宅’中所有人帶回詔獄。

趙毓給崔珩寫了幾個名字,“這些人曾經是西北軍,目前是裴檀的部屬,他們曾經見過景庴家人。有些在雍京,有些不在,看運氣,誰方便過來就讓他們過來詔獄。認人。”

大約半個多時辰,緹騎帶過來一個人。

趙毓一抬眼,居然是西北道老大蕭呈的兒子蕭則!

其實他寫上‘蕭則’這個名字隻不過湊個數。趙毓原本想著,西北軍調入裴檀部的人有幾個,如果有彆人最好叫彆人過來,萬一誰都不成,那麼必須有人過來,蕭則就是最後那個兜底的。所以這個名字趙毓寫在紙箋的最後。可是他沒想到,先過來的人居然是蕭則。

梁十一說道,“這位是京畿羽林衛的參將,蕭則。”

北鎮撫司的鎮撫使是正三品,而蕭則是正五品的武將,梁十一麵對他自然是上官。

崔珩,……,他則是敕封的三等侯爵,超一品,這樣的爵位隻授與皇親國戚與極少數功臣,而這位崔侯爺則是來路不明的‘外戚’與鐵血戰功的勳貴,麵對蕭則自然也是上官。

隻是,趙毓,……,這位前親王就是個坑。

如果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他就不會隱姓埋名這麼多年。

可是,如果他目前的身份猶如過街老鼠,那麼,他也不會如此坦蕩的出現在詔獄甚至是內廷。

不管怎麼說,趙毓終究是庶民。

卻,是寫下名單,讓緹騎召來蕭則的人。

蕭則在詔獄看見趙毓感覺更震驚!

詔獄,鬼門關。

他最先想到的是趙毓是否有危險,手指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懸劍,他看見趙毓衝著微微搖頭,他這才鬆開了劍柄。

“崔侯爺,梁鎮撫使。”

蕭則麵對二人依次見禮,顯而易見,他認識崔珩。

崔珩自詡看人過目不忘,但是對於蕭則這個的人居然沒有什麼印象,“你認得我?”

蕭則,“下官認得您的衣服。”

崔珩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衣袍,他今天並沒有穿戴全套朝服,卻也身著紫色錦袍繡九蟒,衣襟底部江崖海水紋。

“好。”崔珩對蕭則說,“既然你眼中有人,心中定然也有。過來,見幾個人,看你是否認得?”

他向前走,引著蕭則進牢獄。

蕭則見趙毓也跟隨,連忙過去低聲打了招呼,“趙叔,您怎麼在這裡?”

趙毓則說,“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蕭則等了等,發現趙毓沒再說彆的,他這才確信:這個孩子的娘估計就算是徹底的沒了。趙毓雖然語焉不詳,但是他的解釋到此為止了。

趙毓則問,“你呢?緹騎他們怎麼找的你?”

蕭則,“我們是在蘭葉巷遇到的,我過去找您,沒想到他們順著那條路過來。其中一人是我後街的鄰居,認得我,就讓我過來了。”

趙毓,“你找我?出了什麼事?”隨即,他看了看,所有人已經到了圍住人的木柵欄前麵,“一會兒再說,你先認幾個人。這些人,是當年西北副將景庴的老母,如夫人,兒子,還有他的其他家人嗎?”

滿牢的老幼病殘,哭爹喊娘的。

獄卒舉著氣死風燈,蕭則認真看了看,回頭告訴趙毓,“那位老婦人確定就是景庴的母親,這位婦人,也是他的妾,這個孩子,……,年紀差不多,應該就是景副將的遺腹子。”

聞言,崔珩心中那些懷疑似乎都落到了實處,他將趙毓拉到一旁,“我知道了,這個兒子是假的。”

趙毓沒說話。

高手說謊並不是雲山霧罩,而是說十句話,九句半是真,隻有最關鍵的那半句是假。

眼前這個局也是。

高手布局,並不一定全部是陷阱,也許趙毓他們得到十分,九分半是實打實的好處,卻是誘餌,外麵塗抹著蜂蜜,而最後那半分是捕捉野獸的夾子,帶著刀刃。景家這些人,就算全部都是真的,也是為了掩蓋景氏命根子是假這個事實。

崔珩本人就是說謊的高手。

有些事情,並不一定證據確鑿,卻讓人心底篤定,但這種事過於虛無縹緲,很難對外人說到清楚明白。

趙毓問他,“有幾分把握。”

崔珩認真想了想,“西北的事情我不熟悉,不過,這件事,我心中的把握超過三分。”

趙毓,“這次我們被人耍了。”

崔珩搖頭,“不一定。景氏這個兒子,即使是假的也有用。殺了他,坐實了景氏謀逆的罪名,並且宣布景氏一族男丁具亡,燒毀景氏的族貼,如此這般之後,景沢也好,景庴那個遺腹子也好,全部都與死人無異了。”

趙毓,“……”

崔珩,“身在王畿,手握權柄,為的就是有這些便宜事情好做。那些景氏子孫行走雍京不過憑借功臣之名,如果將這塊招牌打碎,他們就同那些遊兵散勇、販夫走卒什麼的沒有任何區彆了。如此之後,景氏雖然依然狼子野心,卻隻不過是最多手持兩把大刀的莽人。”

趙毓拉了一下崔珩的袖子,“這裡悶,外麵去。”

詔獄牢房內外兩重天。

鬆樹下,青石欄杆旁,崔珩回頭看了看,“你怕景氏有被陷害是冤枉的可能?”

趙毓,“是。我們在陷阱中,每一步都有可能是彆人的計謀。”

崔珩卻說,“詔獄內冤魂重重,當年,我在裡麵的時候,以為自己無法活著走出來,結果,……,一轉眼過去這麼多年。這個世上,哪個廟裡沒有冤死的鬼?我就不說景家人如今玩的這個花樣,隻說當年。景厝與你有仇,這就足夠了。”

趙毓手抓住青石欄杆,指甲都快要扣進去了。

崔珩,“身上長了毒瘡,要剜,可是此時大敵當前,難道還有小心翼翼的找個大夫望聞問切,隨後再仔細準備好藥酒阿芙蓉,慢慢切割?此時刀都被人架在脖子上了,自己還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要不要活?隻能一刀下去,臉皮帶血,甚至可能帶著筋骨全部剝離,隻要人能活下來,隻要還能拿刀,還能對敵,這些都是值得的。”

趙毓知道崔珩說的都是對的,隻是,……

崔珩,“你怕會連累尹徵?”

趙毓愣怔了一下,微微點頭。

崔珩,“你有沒有想過,尹徵從一開始,就不會活著回來?”

崔珩繼續,“無論你做了什麼,無論你怎樣妥協,尹徵也不會再活著回來?”

崔珩將趙毓的手指從青石上扯了下來,“尹部堂已經做好了白發人送回黑發人的打算,他隻是沒有告訴你。”

“既然如此。”梁十一突然插話,“崔侯爺為何還會同意用我們二十個兄弟的性命去換大長老的命?”

崔珩,“因為尹徵的事情並不僅僅在於他是趙毓的內弟,是重臣之子,甚至可以說,這些緣由都可以忽略不計。

這件事情的關口在於,啟動背後陰謀的那些人!

這些人可以公然在我軍中抓人;可以在冉莊殺人放火;可以在雍京城困住你我,一個敕封的勳貴,一個緹騎的鎮撫使!他們甚至可以公然在詔獄毒殺重要人犯!那麼,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他們接下來,又會有什麼陰謀?

這些人的爪牙就在雍京!

京師重中之重,天子腳下,首善之地!

梁大人,為了抓住這些人,破碎他們的陰謀,任何代價必須不吝嗇付出!”

梁十一,“可是,那些都是活生生,無辜的人,……”

崔珩,“我知道,那些人是與梁大人同吃同睡,一切出生入死的弟兄。但是!因為梁大人您當時的優柔寡斷,我們也許錯失了最佳的良機。一步錯,步步錯,才到了今天這麼一個泥潭深陷,不知前景的境地。我這裡有第二道密旨,梁鎮撫使,請您交出緹騎的指揮權,從現在開始,你所做的一切,必須經過我同意。”

崔珩之前的篤定與怡然,就是靜靜看著梁十一犯錯,在他心智動搖之後,收複緹騎。不然,即使他手握皇帝密旨,想要將緹騎這麼一把具有自己強烈意誌的刀收為己用,也有些異想天開。他不想對陣強敵的時候,還要同時小心自己手下的內耗與暗算。

崔珩回身,直直看著趙毓,“承怡,我領了聖上的密旨,統禦緹騎與雪鷹旗負責尋找尹徵,是因為他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你的心是亂的。尹徵個人的生死牽扯了你太多的心思,讓你看不清楚眼前的路在哪裡。”

趙毓知道,崔珩說的所有的話都是對的,即使異常難以接受。

崔珩以篤定的聲音說話,“我會儘我所能救回尹徵。隻是,千算萬算,老天還有一算,萬一,……”

趙毓沉默的點了點頭,他明白,萬一發生了什麼,這就是命。

“我知道了。”

蕭則遠遠看著他們三人,此時他才走近,他對趙毓說了雍京銀價漲了四成,十三行遭擠兌,卻向西北道搬來三十萬兩白銀。

“最近真是,……八字不順,……”

本來堅定的信奉‘敬鬼神而遠之’的趙毓,都有些想要去燒香了。

崔珩看著趙毓離開,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落中的桂花樹影後。

“萬一,……,我向你以死謝罪。”

他喃喃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