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戶部,也是要靠天吃飯的。……(1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402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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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的事情是這樣。

如果有一樣東西,大家都想要,但是存貨不多,那麼價高者得,這樣就會致使這種東西的價格越來越高。

就比如現在雍京的白銀。

現銀。

西北道,十三行,它們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洞,將雍京的白銀像水一樣吸進去,全部吸進去。

如此一來,晉中票號,徽州錢莊,還有那些在雍京的東南大商賈,朝鮮的參客,西疆波斯一些往來的客商,以及在京的官員,權貴王公們,一個一個的好像聞到血腥味的狼,都開始大舉買入並且貯存白銀。

有多少,吃多少。

雍京開始銀慌,銀價漲了四成。

整個坊間就是一幅人心惶惶的景象。

隨後。

那些平時將銀錢存在十三行的小戶商賈,稍微有些餘錢存入十三行的小老百姓們也得了信兒,都知道雍京現在最貴的就是銀子,而且是現銀!於是,所有人秉承著入袋為安的信條,拿出災年搶奪活命糧的勇猛,爭前恐後的擠到十三行兌現銀。

因為亂,所以更慌,也因為他們無法確切的知道發生了什麼,恐懼更甚。

趙毓立馬於十三行的銀莊前麵。

薛宣平看到了他,但是他無法過來,趙毓衝著他擺了擺手。

趙毓感覺自己眼前亂象叢生。

這裡圍著很多人,一眼看不見邊際的人群。他們手中拿著十三行的銀票、彙票、鈔子等等各種票據,踩著身邊人的身體向前爬。他們對於那些能進十三行後堂喝茶,並且可以讓下人抬著銀箱走的大戶視若不見,或者是無可奈何,這些人隻能對待身邊的彼此殘忍。踩踏,毫不留情的踩踏,就是為了早一些兌到一兩半兩的白銀。

如今的十三行就像被人用利刃劈開一道血坑的肥羊,傷痕可見骨卻無法治療。周圍群狼環伺,身邊鬣狗亂咬,隻能任憑白銀色的血噴薄而出,流淌成河。

如此境地,周熙卻先運了三十萬兩白銀給趙毓,想必他已經做好了置自己於死地的決心。

“這個場景不止十三行有。”蕭則對趙毓說,“徽商晉商那些錢莊票號門前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他們受了連累。幸好我們西北道隻有一些戰爭債票,在雍京並沒有收這些小戶的存銀,不然,也一樣狼狽。趙叔,我聽說十三行的銀船已經進直隸,也許三天,也許四天就能到雍京,目前並沒有聽說發生任何意外。這些人隻要安靜等幾天都會兌到現銀,其實,很多人沒有必要兌現銀,他們為什麼慌亂成這個樣子?”

趙毓,“遠水不解近渴。”

蕭則,“等三、四天而已,不算遠水。”

趙毓,“元熙七年,西回鶻王子易卜拉欣帶著十萬騎兵東征,和我們西北軍在於闐打了一仗,當時你也在。那個時候我們挖斷了拉莫孔雀河,他們沒有水源,軍心開始渙散。隨後西回鶻軍師命令打井,隻是,西回鶻人掘地兩丈卻連潮濕的黃沙也沒看到,那十萬人就徹底亂了。最後,我們隻用了不到三萬人就使他們幾乎全軍覆沒。其實,當時易卜拉欣王子並不知道,有一條天山雪水衝成的暗河就在距離他們軍隊駐紮不到十裡的地方。暗河上有一小片綠洲,如果,他們當時再鎮定一些,慢慢找,再加上虔誠誦經,他們那個什麼神明庇佑,沒準他們能看到水源,也能活命。”

“可惜,……”趙毓的聲音未見半絲可惜,也沒有什麼憐憫,他說,“對於當年埋骨於闐的易卜拉欣王子來說,這十裡路就是生死界;同樣,對於如今這些踩踏與被踩踏的兌銀人來說,三、四天也是生死界。”

薛宣平終於擠了過來,他揮舞著胖大的身軀,“老趙,老趙!”

“先救十三行!”趙毓,“老薛,你回去把西北道所有的現銀裝上馬車,打開銀箱的蓋子,帶上咱們全部人手,將這些銀子明晃晃運進十三行。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十三行的銀子源源不斷!”

“啥?”薛宣平一臉懵,“老趙,你癡懵了?!咱們後天就有一封兩百萬兩的債票要兌!蕭老大,你,還有幾位當家的叔伯可是把棺材本都拿了出來,再加上十三行送過來的三十萬,將將夠用!你這麼一胡鬨,後天兌不出現銀,西北債票的招牌就倒啦。以後要是再籌軍餉,我看你還能再要來一兩銀子不!到時候,你就得上吊!”

趙毓,“咱們還有兩天,十三行今天要是倒了,今晚沒飯吃的人,必須上吊躲債的人,可不僅僅隻是眼前這些。更麻煩的是,秋稅該收了。戶部隻要白銀,百姓手中卻隻有銅錢,要繳稅銀必須兌白銀,現在雍京銀價貴成這個鬼樣子,老百姓的賦稅一夜翻了一番,收起來就是剜肉剔骨,那可真要費些力氣了。這世道如果真到了那般田地,偌大的雍京城真要亂了。”

薛宣平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都從西北解甲歸田了,你又不當官,你當年不是每天酸文假醋的念叨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嗎?皇帝老兒的賦稅收不收,京城亂不亂,這些都和你有一個銅子的關係嗎?”

趙毓一勒韁繩,“你去不去?”

薛宣平點頭如搗蒜,“去!”轉回頭,繼續嘀咕,“反正,到時候咱們西北道招牌倒了,上吊躲債的不是我。大不了,我去要飯!”

薛宣平將所有白銀裝車。他動用了五萬兩的銀錠,這些明晃晃冷森森的白銀全部擺在明麵上,就這樣招搖過市!他讓一隊人專門拉著五兩大車,套上高頭大馬,拉著銀車在十三行周圍轉圈。為了防止人哄搶,這隊人手中均是強|弓|硬|弩,就這樣護衛著銀車,在十三行的銀莊周圍一圈一圈的繞。一隊人累了,換人,繼續繞圈。

周熙不收這些現銀。

他親自到了西北道在雍京的會館找趙毓。此時,趙毓正在清點剩下的白銀,黃樅菖和趙格非都在他身邊。

周熙衣著整齊,頭發梳理得體,臉色卻憔悴到了極點。

在這一點上,他像崔珩,就算死,也要風光體麵。

“趙先生,這些現銀,十三行不能要。我十三行百年的基業,周家金漆的招牌,不能因為我們一家的過錯就連累西北道。事情由我而起,也要由我而滅。周熙的招牌不能蒙塵。”

“你周熙的招牌是招牌,我趙毓的招牌就不是招牌嗎?”

周熙看著趙毓,“此話怎講?”

“大家同坐一條船,你落水,讓我在旁邊看著,如果再要了你那三十萬,這就等於再狠狠打你一悶棍,這就是砸我的招牌。當年大家買我的債票,除了信我趙毓肯定能兌現銀的能力,其他的,不就是信我這個人嗎?相信我不是見利忘義、致朋友生死、大義於不顧的混賬。”

此時,趙毓的聲音很輕。

“周先生,我今早剛和文,……,我的家人說過,十三行財雄勢大,可是,你隻能將白銀變成權力;可我的這道招牌,卻可以把虛無變成財富,從負債中流淌出源源不斷的白銀。我都說的這樣明白了,你還要砸我這個招牌嗎?”

聞言,周熙沉默,他坐下,仆從端了三才碗過來,裡麵是紅棗桂圓飽滿的三炮台。

周熙問趙毓,“我們十三行的白銀需要四天到雍京,到時候可以全部給你,隻是你的債票後天就要兌。你讓我過了關,你怎麼辦?”

趙毓沒直接回答,卻說,“周熙,你不能死,你死了,雍京城就亂了。你是龍頭,你執牛耳,你得活著。”

這就像群狼圍獵羔羊。

頭狼狠狠咬住最大一塊羊肉,剩下的群狼可以依次按照地位高低慢慢分享。

如果頭狼死了,新的狼王卻沒有崛起,整個獵場就亂了。

到時候群狼混戰,究竟是誰能活到最後,目前隻有天知道!隻是,過程中的殺戮,屍橫遍野的結局,無可避免。

周熙,“可是,……”

“至於我,禍害遺千年。”趙毓抬手,教給周熙如何刮三炮台,“嘗嘗這個,我讓他們多放了一倍的糖,甜膩膩的,好喝著呢。”

周熙走後,趙毓另外讓人泡了一碗茶,大口喝。黃樅菖看著他,趙毓眼睛瞅著蓋碗裡麵,“你看我做什麼?”

“白白忙活了一天。”黃樅菖一擺手,“事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糟糕。祖宗,您這些年的家底要是真完蛋了,……”

趙毓看了他一眼。

黃樅菖,“您重新再掙,我幫您!反正我這輩子生是你的人,……”

他那句“死是你的鬼”還沒說完,忽然看了看周圍,發現四周一片空寂,不知道怎麼了,帶著一股子傾家蕩產後寧靜。

“上次看了個話本,上麵一句話不錯,——好一似食儘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