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永嘉周熙(1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306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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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如果這次我不能把白銀帶回雍京,請您拿著這封書信,派人快馬到太倉。那裡有我周家存銀三百萬兩,不是十三行,是我周熙的白銀。您同趙毓趙先生是骨肉兄弟,一定可以把白銀安安穩穩的運到雍京,他的手中。”

一天前,周熙親自到寧淮侯府,說了這些話。

當時,崔珩滿心儘是尹徵、大長老與西疆殘餘的事情,他聽到周熙這麼說,隻當他是憂心過重。

如今看來,……

周熙,……

永嘉,周熙。

二十年前,江左永嘉。

那一年,崔珩,也許應該是崔碧城,僅僅十七歲。

夜深了,雨下的愈來愈大。

崔碧城把他表弟皇長子承怡寫來的信箋貼著胸膛放好,拿著竹筷子剛要吃包子,聽見外麵有腳步聲。即使隔著淋漓細雨,他依然能聽見那種輕微的腳步聲。外麵進來一個少年,身上穿著夜裡能看到隱隱流光的軟緞衣袍,頭發紮起,像書房中最嚴謹的學生。

那少年像是和周圍的人都認識,或者說周圍的人都認得他,卻都不敢在他麵前說話,隻是掌櫃的過來,手中握著一個嶄新的鬆江布巾把一張空桌子好好的擦了擦,也不問他,就擺上了一碟肴肉,一碟湯包。

然後那個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裡麵是茶葉,掌櫃的用熱開水把茶葉衝泡好,頓時,一股飄渺的香氣充滿了這個小小的茶棚。

——明前獅峰龍井。

崔碧城不自覺的,深深的吸了一大口!

這東西可是稀罕玩意,隻除了浙江這邊的封疆大吏還能撈到幾斤正宗的明前龍井,剩下的,不是進了大內,就是到了司禮監那幫子大太監手中,等閒的人捧著銀子也買不到。

崔碧城他自己在東宮讀書的時候,跟著老師閣揆杜皬蹭過幾口明前茶,現在回味起來還是滿口留香,如今隻能聞香佐餐了。想著,想著,他不自覺的就咽了幾口唾沫。

此時,麵前伸過來一隻手,一看就知道是一隻拿慣了毛筆的手。

然後,這隻手推過來一盞茶。

明前茶。

晶瑩碧透,顏色卻很清冽,絕不混沌,就像永嘉水土養育的人,外表纏綿中帶著硬氣。

崔碧城抬頭,看著對麵坐著的少年,那個少年也看著他。

少年的皮膚很白很細,眼睛黑且亮,更要命的是,離得近了,他有一種讓人昏迷的氣味,像暗藏在煙波飄渺中的香木,讓他想起在雍京中的某個人,那個人也是這樣,身上的衣袍儘是名貴白曇花的氣息。

少年微微抬頭,用眼角斜睨著崔碧城,“怎麼,不敢喝?”永嘉的口音,跟水一樣,清澈纏綿。

“不是。”崔碧城趕緊搖頭,“無功不受祿。”

說歸說,他到底是抵擋不了明前茶的香氣,雙手端過茶盞,結結實實的喝了一口。

然後道謝。

少年單手支撐著桌麵,身子正麵對著外麵的雨簾,嘴唇邊慢慢浮上一種笑,像落葉在水麵上沾染上的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他對崔碧城說話,卻並沒有看著他。

“今夜應該喝酒的,不過茶也可。能遇到陌生人跟我一起喝一杯,也算一大幸事。”

“崔碧城。”崔碧城忽然說。

“什麼?”少年一直在想自己的事,乍然聽見崔碧城說話,並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我叫崔碧城。”

少年愣了一下,微微恍然,“永嘉,周熙。”

江南巨富永嘉周家的二公子。

周熙聽著下人告訴自己這些避人耳目的東西,不在意的挑眉。

他隨手賞出一點碎銀,那些人就會爭前恐後的匍匐在他的腳下,聽他的差遣,為他效力,就像他故去的娘親說的那樣,君子予之義,小人予之利。世上的人多是蠅營狗苟,貪利忘義之輩,又有幾個是鐵骨錚錚的君子?

他看著眼前這個因自己的碎銀而千恩萬謝的奴仆,嗓子裡麵有些膩,忽然想要喝一盞清茶。於是,他沿著潮濕的石板路一直走,走到了這個漏夜依然賓客如雲的茶棚,他本想一人看著雨飲茶,卻看到了角落那張木桌前,乾淨的崔碧城。

外鄉人。

那個人,從頭到腳透出一種乾爽的外鄉人的感覺。雖然穿著布衣,卻和這裡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他喝著最便宜的茶水,嘴角邊卻有一種沉靜安逸甚至是甜蜜的笑,那是心中有人時候才會從心底浮出的笑。

周熙想著,就端著茶壺過去,把手中的茶盞推了過去。

他看著雨,想著巨富周家的全部產業,甚至是江南十三行都已經是自己的掌中之物了,這種滿足,伴隨著明前龍井的香氣盈滿了他的全部身體。

雨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在石板路上敲出一聲一聲的漣漪。

“崔碧城。”那個外鄉人說話了。

周熙一愣,“什麼?”

那個乾淨的外鄉人笑著說,“我叫崔碧城。”

周熙恍然,原來是自報家門,他也說,“永嘉周熙。”

……

這一年的崔碧城,隻是一個因為眠花宿柳而誤了春闈被杜閣老逐出師門、隻身揣了二兩白銀獨闖江南的倒黴蛋。

那一年,崔碧城就在周家的茶莊做夥計。

……

剛過寅正三刻,天黑的跟墨潑的似的,崔碧城睡的正熟,被同一個茶莊的小夥計阿炳拉到櫃前。

此時,周家大少爺周崇已經來了。

崔碧城和阿炳都是小字輩的跑街夥計,沒輩分往大少爺跟前湊合,一進周氏茶莊的六塊雕花門拚成的門欄,就被命令站在回廊邊上。外麵風大了些,雨水都能打到崔碧城的衣服邊上。

大少爺周崇長的白白淨淨,微微發胖,所以眉眼不是很清楚,看著像一個堿大的包子。他端坐在正堂的高椅上,雙手捧著賬簿,正在裝模作樣的細細端詳,他後麵是六個賬房,算盤珠子打的劈裡啪啦的亂響。

周崇問茶莊的掌櫃的,“老二呢?怎麼還沒到?我這個弟弟整天陰陽怪氣的,譜卻大的很,難請啊,難請。”

掌櫃的連忙躬身回答道,“已經派人去請了。可是今天是故去的姨太太的忌日,二少爺在寺裡念經祈福,所以過來的時候慢一些。”

周崇冷笑,“什麼姨太太,她還有功了!!還念經祈福?……還有,我說老王,你要拎得清,這個周家以後誰當家?要是得罪了我,我給你們一人一個竹杖一個破碗,到蘇北討飯去!!”

周崇像一頭作威作福的豬,從椅子上站起來,繞來繞去,又說,“咱們買賣人,誰還沒有一些臨時拆借,錢不湊手的事?隻要你們自己說出來,我大少爺就把話說出來,我給你們頂!不過,……”

話還沒有說完,周崇連忙閉上嘴巴,一雙不是很清晰的眼睛直直的看著門外!

茶莊的夥計們在掌櫃的眼色中,都紛紛垂首躬身站著,卻自動的讓開了一條道,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衫的少年一隻腳踏進屋子,轉身,收起了手中那把油紙傘。離得近了些,崔碧城從少年身上聞到了一股子梔子花的香氣,他不自覺的抬起了眼睛。

周熙收了傘,隨手遞給旁邊的一個小夥計,氣定神閒的走到正堂。他就像一個在書房裡麵安靜的學生,並不是麵對手下一眾久經江湖掌櫃的、夥計的少東家。他也不說話,就坐在周崇的對麵,旁邊的人連忙捧過一盞茶,他端茶喝了一口,才問周崇,“大哥著急叫我過來,可是哪裡又虧空了?”

周崇剛要說話,周熙又堵了他一句,“大哥,你買妾的三萬銀子的賬,可是動的公用,這都年底了,賬房也要清算的,你要是手邊有餘錢,就把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