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毓跟著崔珩向外走。
“我給你再找幾個人。”崔珩忽然說,“你現在把雍京城割了一遍,其中有心黑手狠的,我怕你吃虧。”
趙毓看了看他。
“不用?”
“嗯。”趙毓,“我身邊人手足夠,你彆擔心。那些人最好守著你,你彆出事。”
“他們知道你我的關係嗎?”
“就要瞞不住了,這又不是什麼難查的事情。”趙毓說,“他們健忘這麼多年,我也覺得挺有趣的。”
尹氏女曾嫁王侯。
人們太容易遺忘,這是好事,不然,活得越久,背負的越多。
可是,有些回憶還是一直銘記比較好。
趙毓送走崔珩,就折返回皇帝寢殿。
文湛在看書。
趙毓看了看欽天監特製的銅鐘,“我沒晚吧。”
“沒有。”文湛把手中的書放下,“剛剛好。”
黃樅菖將剛出鍋的餃子裝在瑪瑙金箔做釉燒製的瓷盤中,端過來。
十四年來,這是趙毓在雍京過的第一個年。
這些年兵荒馬亂的,他又不是講究的人,除了去年過年在雲中好好呆了呆之外,其餘的時間,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走私。
而且西疆那個地方部族多,信仰多,很多人根本不過年。
大鄭的軍人倒是要過年的。
久而久之,那些部族也摸到了規律,專門等到除夕初一的時候偷襲。再久而久之,鄭軍這方也不過年了。
趙毓多年沒有按時吃過除夕的餃子。
“今年宮裡你也沒叫戲班進來。”趙毓一邊吃一邊問,“往年你們都是怎麼過年的?”
黃樅菖又端來一盤。
文湛也開始慢慢吃起來,卻沒有回答方才趙毓的問題。
往年過年?
好像,那年在東宮,他和他在一起過年之後,文湛再也沒有過年的想法了。這些年除夕,他一直在微音殿,看完奏折就練字,練完字就看奏折,如果都膩了,就看書,再膩了,就從微音殿看外麵的太液池。——冰封的水麵,仿若心境,很是應景。
忽然,雍京城響起暮鼓晨鐘。
子夜了。
趙毓,“你困嗎?”
“不困,怎麼?”
“咱們去潭柘寺。”趙毓喝了一碗餃子湯,肚子鼓鼓,全身發暖,“你一定不知道今天雍京不宵禁,很多人趕著過年去搶頭香,咱們也去湊熱鬨。”
“佛家沒有頭香這一說。”文湛,“供養佛、法、僧三寶所獲功德的大小,不在於供養物的貴賤多寡,高香和頭香都不對。”
趙毓,“你又不是大和尚,你是帝王啊,老百姓信的東西,咱們就信。走,去看看。”
山路一盤一盤的,潭柘寺在儘頭。
這裡很古老,俗話說先有潭柘寺,後有雍京城。
信徒香客,絡繹不絕。
他們兩個爬山上來,寺廟大門洞開,人來人往卻極安靜。
雄渾的鐘聲未曾間斷。
趙毓進山門,就看見一個年輕的大和尚,身披破棉袈|裟,站在大鐘之前,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行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之事。
趙毓高聲喊了一句,“老二!你怎麼在這裡?”
大和尚正是前寧王搖光。
他將手中的大木頭放平穩,使之不再撞鐘,他先對著趙毓身後的文湛起手一揖,隨後以一種生無可戀的聲調對趙毓說,“祈王爺送上山門的銀錢過於厚重,也過於罪孽深重,我到這裡來散一些功德,也好為陛下祈福。”
趙毓當時從他的空境寺借了二百萬兩的白銀,如今不但本金奉還,還給了一些利錢銀子,不過,這利錢銀子有一點多。
趙毓被他氣笑了,“老二,你散的什麼功德?”
“餃子。”
趙毓和文湛跟著搖光向後走,那邊有一棵巨木柏樹,比雍京還要古老,它的周圍是空地,一口大鍋架於火上,滾滾之水中沸騰著諸多胖大白皙的水餃。本寺的方丈親自掌勺,把一份一份餃子依次倒進信徒們自帶的碗中。
“什麼餡兒?”趙毓感覺又餓了。
搖光道,“油豆皮,蘑菇,粉條,煙筍,木耳,胡蘿卜還有南方新到的蓮藕。”
“來一碗。”
這裡沒有碗,隻有缽。
趙毓捧著一個缽,蹲在高大的柱子一邊,小心吃著餃子。
搖光還讓小沙彌給他弄了點醋和香油過來。
文湛感覺趙毓這個姿勢著實不雅,他實在做不出來,於是就站在他身邊,給他端著一缽餃子湯。
搖光命他的弟子繼續去撞鐘,畢竟,再如何的不願,自己還是大和尚,當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鐘。
寺廟兩口大鐘猶如高山。
上麵刻著字,千年來的風雨已經模糊了古老大鐘的紋路,這幾個字卻依舊清晰。
一個上麵刻著“海清河晏”,另外一個則是,——“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