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黃樅菖叫道,“如果真那樣,皇上早把他滅了。”
此時,外麵有敲門聲,黃樅菖生了一句,“進來。”
方才的大媽端了一個大方木盤,裡麵放著四盤子冒著熱氣的菜,又擺了幾個大棗饅頭。
她倒是什麼都沒說,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
趙毓看了一眼,——紫蘇鱸魚,韭菜腰花,雙椒爆海參,還有一份木耳山藥。彆說,這些菜賣相的確不錯,雖然他有些嫌惡,不過聞著也餓了。不一會兒,雞湯也端上了桌子。
黃樅菖拿了一雙乾淨筷子,給他挑過來一段鱸魚,開始挑刺,“老徐這個人,其實不錯。隻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趙毓掰了一塊棗饅頭,沾了沾爆海參的湯汁,“怎麼說?”
黃樅菖,“老徐這個三老婆是他四十八才娶的,那個小兒子出生的時候,他都快五十了,好像他大孫子比這個小兒子都大幾歲呢!那叫一個嬌寵,哦,比當年先帝爺寵您也不差。”
“本來嘛,那個婆娘和這小子都在南方,日子過的無法無天也好,狗急跳牆也好,山高皇帝遠,惹不出大事兒來,結果,這個婆娘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非帶著小兒子來雍京城,這就有些麻煩。”
“老徐和他那些成年的兒子們都在北境,實在鞭長莫及,管不住這娘倆。不瞞您說,老徐單獨給我塞了好幾回錢了,讓我在皇上麵前吹吹風,看看司禮監或者內閣能不能出個詔書,強令他老婆帶著兒子回南方去。”
趙毓正吃著,差點噴了,“文湛還管這事兒?”
“哪能呢!”黃樅菖把挑好刺的鱸魚放在趙毓嘴邊的碟子裡,“皇上才不管這些雞零狗碎。老徐給我的銀子都被我退回去了,他們家這些爛事兒,沒人願意插手。”
趙毓,“徐總督家這個嫩妻嬌兒,實在是惹事。不過,這位大人英雄一世,怎麼沾上這麼一個敗家娘們兒?”
“英雄難過美人關。”黃樅菖猥瑣的笑了笑,還磨著牙,“他們家那個老婆,姑蘇人,那叫一個美,那叫一個嗲,一口吳儂軟語就跟加了三斤冰糖燉酥的蓮子羹,嘖嘖,讓人骨頭都軟了。老徐再強悍,也擋不住這水做的人兒,本來心誌堅定,枕頭風一吹,他連自己親爹姓什麼估計都忘了。”
“姑蘇姑娘都這樣。”趙毓不以為然,“姑蘇連老爺們兒都這樣。徐總督在西北和北境吃了太多的沙子,沒見過世麵,遇到這麼一碗桂花糖芋苗,直接折了。說他是一世英雄,實在是名不副實。”
“得了吧。”黃樅菖,“您在西北的很多事,皇上不想聽,不代表他不知道。可是這些事情我必須知道。您在西疆是這個!”說著,他豎了大拇指,“可是,您再見過世麵,再英雄蓋世,不也折了嗎。”他的筷子戳了戳鱸魚,“祖宗,咱都虛到連紫蘇鱸魚都吃上了,咱可真沒臉說彆人。”
趙毓往嘴巴裡麵塞了一大坨棗花饅頭,隨後,喝了一海碗人參烏雞鬆茸湯。——他自己把自己的嘴巴給嚴絲合縫的堵上了。
回宮後,文湛逮住趙毓,連著問,“究竟怎麼回事?”
趙毓想要搪塞過去,“什麼怎麼回事?”
文湛,“你去看大夫了吧。”
趙毓,“呃,……”
文湛,“你瞞不住我,你身上有草藥的味道。黃樅菖扯住你出宮,定是去看大夫。究竟是什麼毛病,不能傳太醫局的醫正過來?”
趙毓見實在瞞不住,就讓黃樅菖把那份食單遞給文湛。
皇帝掃了一眼,臉就綠了。
趙毓,“大夫說了,毛病倒是不大,得養。他還說了,咱倆得分房睡。”
“不用。”文湛把食譜拍到桌麵上,“我沒這麼禽獸。”
這幾天他心思重,半夜驚醒分不清楚夢境現實,如果沒有承怡在臥榻之旁,他怕走不出心魔布下的障。
趙毓與“新夫人”的房倒是沒有分成,卻分了被窩。
半夜。
趙毓輾轉反側,最後扭過來,看著文湛。
皇帝睡的安穩,就是姿勢有些奇詭,此時的他好像當年的崔珩,以那種進棺材的板正似乎可以安眠到永垂不朽。
“你怎麼了?”文湛忽然開口。
“呃,你沒睡著?”
“你翻來覆去的多半夜,誰睡得著?”
“呃,……”
趙毓也不知道怎麼了,原本不需要清心寡欲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沒那麼大的勁頭,隔三差五的弄幾下就拉倒了,夜裡睡的也香甜。如今這硬是卡住他的脖子不讓他吃,他就感覺心裡像養了一百隻貓,還是一百隻叫|春的貓!這些貓抓的他五臟六腑外加四肢百骸又癢又痛,又疼又癢,心中翻江倒海,能睡著才是活見鬼!
——我又不是一條木頭。
他坐起來,“我還是去玉熙宮吧。我這麼折騰,白天可以補眠,你得去微音殿,不能掛著兩個青黑色的眼圈,不然,讓楚薔生看出端倪,亂寫奏折可有些尷尬了。他原先可真有文死諫的錚骨,不知道現在從良了沒?”
文湛睜開眼,看了看他,起身,“你睡這裡,我到外間屋子去。”
侍夜的小太監連忙進來,幫著皇帝搬了枕頭被子出去。
黎明之前文湛進內殿更衣,他看見趙毓盤著腿坐在軟塌上,正在嗑瓜子,哢,哢哢,哢哢哢,嗑的不緊不慢,除了眼神有些呆滯之外,也沒彆的大毛病。
文湛不知道是心疼還是氣的,居然笑了,“你又怎麼了?”
趙毓,“我不是故意整幺蛾子,我實在睡不著。我都數了十萬隻綿羊了,再數,整個蒙古草原上的羊都歸我了。”
哎,他心中歎氣。這些年他聽說也見過了不少貞節牌坊下葬活人的事,那些寡婦們想要熬得住,都有自己的絕活兒!有人半夜撒圍棋子再一顆一顆撿起來;有人一整夜一整夜的繡花;還有人不緊不慢的嗑著瓜子,那一聲一聲的哢哢的聲音,似乎可以真的驅散了漫漫長夜。他也學這個,卻除了口乾舌燥之外,似乎也沒見什麼功效。
第二夜,趙毓連瓜子都不想嗑了,“聽說念經可以清心寡欲,我去京郊廟裡住幾天吃齋念佛去?”
柳叢容正在為文湛披上軟緞衣袍,皇帝看了看他,“冷宮邊上有佛堂,當年父皇住的西苑還有紫檀經舍,你想要念經去那裡就好。”
趙毓想了一下,決定去紫檀經舍。
這是先帝修仙打醮的地方,他大行之後,已經許久沒有人煙,隻留一兩個日常打掃的小太監,因而顯得格外清冷,人的氣息幾乎不存在,隻餘下檀香的味道縈繞著。
文湛命人把紫檀經舍內殿的兩張窄榻收拾出來,墊好被褥,鋪好床。
趙毓躺下,模糊的問了一句,“陛下,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
那一瞬間,文湛沒有發覺承怡這句話問的是自己,因為,他這句“陛下”問的有些過於肅穆。如今承怡對著他說“陛下”總是帶著幾分調侃,卻根植著不可思議的親昵。很久了,他沒有以這樣端正的口吻問過自己。
文湛道,“我不知道,我是俗人,沒有慧根,參不透這些。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趙毓,“我在想父皇。如果上天給他一個選擇的權利,可以同他真正愛的人朝朝暮暮,他是否可以舍棄王權富貴、清規戒律?”
文湛回答,“不可能。”沒有半分猶豫。
趙毓從被子中摸出來一尊黃金小像,是歡喜佛。他說,“藏在床邊了,不知道為什麼先帝大殮的時候會漏掉,李芳走的時候也沒有取。”
他說著想要遞給文湛,文湛卻沒有接,他對這個沒有什麼興趣。趙毓自己拿著反複看了看。造像是兩個人。其中一人的臉就如同那張久遠的畫像上的一般無二,麵孔已經被磨的如同鏡子一般,一看就知道是人的手指經年累月的撫摸,才能讓它如此的光潔,如同經書中的神跡。
文湛忽然起身,“你在這裡心思太多,就是睡著了也不安穩,走吧,回玉熙宮。”
這大半夜的,他們開始全部移居趙毓原本長大的地方。
一個小太監忽然扯住黃樅菖,“兩位主子是在演練嗎?”
黃樅菖忙的有些焦頭爛額,“演練?”
“是呀,我聽之前的燮爺爺說,幾百年前大正宮不太平,經常有叛亂,當年坐龍椅的一位祖宗特彆怕半夜有人刺王殺駕,所以睡覺的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經常大半夜移宮,有時候一晚上能睡三個大宮殿。現如今咱們天下太平久了,這兩位主子半夜換宮殿,是不是演練如何躲避叛軍,又或者是憶苦思甜?”
黃樅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