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雍南公學。(1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8017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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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

已經深夜。

趙毓和尹徵坐在馬車上,崔珩照例獨自騎馬。還沒走出五裡路,他就覺得冷,於是棄馬登車。

三個人在車廂中對視,都覺無聊,崔珩提議,“打葉子牌。”

“籌碼呢?”趙毓問。

崔珩看了看尹徵捧了滿手的緙絲荷包,還沒等尹徵雙手奉上,就被趙毓攔了回去,“彆打小孩子紅包的主意。”

崔珩尋思了一下,又說,“貼紙條好了。”

於是,他從旁邊的小書櫃中抽出來一疊子嵌了金箔的紙箋,撕成一遝子細紙條。三個人拿著葉子牌,一圈一圈打起來,不一會兒,尹徵的臉蛋子上貼滿了紙條,活像一隻被抓鬼天師用符紙鎮住的還魂屍。

這一把牌,崔珩實在狠不下心繼續贏,他伸著脖子看了看尹徵手中的牌,轉回頭問趙毓,“承怡,你小舅子是不是傻?”

“他一上手就是三個萬,兩個筒,還有幾張花。如果他想要拆一下,搏個贏麵,能等到一條龍,贏咱們十八番沒有問題。如果不想搏個大的,把那幾張花打出來,剩下的等咱們慢慢放幾張牌出來,他也能湊成個贏麵,不大不小,也是三四番。再不濟,慢慢湊,等個屁和也可以。可他這樣隨便亂打,毫無章法,毫無算計,完全就是靠天吃飯。這樣的打法要是能贏,老天爺真是不開眼了。”

末了,他還貶損尹徵。

“桂寶兒,你這雲中的紈絝貴公子,連個葉子牌都鬥不過,那你們平時都消遣什麼?不會真是傳聞中那種摟著花娘騎馬過鬨市吧?”

尹徵,“……”

還真是,讓,……,崔侯說中了。

於是,他那張臉在紙條後顯得一道紅,一道青,一道白。

趙毓掀起簾子看了看外麵,雍京城高大粗糲,傳說中建造在鮮血與黑鐵之上的城牆在皓月下、夜色中若隱若現。

他抬手把尹徵臉上的紙條都扯了。

“我們先送你回去。老爺最近心緒亂,又沒彆的事情做,所以對你的學業督的緊了一些。這樣雖然能收一時的成效,卻無法長久。你想不想到外麵讀讀書?”

“我?”尹徵用袖子蘸茶水,把臉上的痕跡又擦了擦,“想。”

趙毓,“我表哥崔珩你也認識了,他做你的先生,怎麼樣?”

尹徵,“……”

崔珩,“啥!!!!”

他正在吃一塊榛子蕎麥酥糕。

這玩意兒本來就又酥又乾,崔珩本來想著吞下之後再喝茶水順順,沒想到趙毓突然一句話,讓他嗓子眼一緊,半塊榛子蕎麥酥糕直接糊在咽喉處,猶如禁宮中暗自處決人犯用的“蘸水貼紙加官”酷刑。

好懸一口氣上不來,堂堂寧淮侯直接去見了閻王老爺。

到了尹府,崔珩還在咳嗽。

他們把尹徵全須全影的送了進去,從尹府回來這一路,喝了半壺水才緩過勁的崔珩一直心有餘悸。

“承怡,你說,要是我今天真去豐都鬼城,那十殿閻羅見了我,一翻開我前半生的生死簿,發現我是個難得的大善人,又死的如此不名譽,隨後一念之仁,讓我留下做鬼差可怎麼辦?”

“那不挺好。”趙毓則說,“跳出六道輪回,你也算得道。”

“不好,大大的不好。”崔珩喝著趙毓泡的茶水,又抱怨,“我上好的單縱茶,讓你泡的比那些便宜館子賣的高末還不如,當真是暴殄天物。”

嘴上這麼說,他還是老老實實的把茶水喝完,“不入輪回固然能躲開修羅畜生道,可是,也會徹底與人道無緣了。”

趙毓,“人活一世如此辛苦,這一輩子就足夠了。”

不。

不夠。

崔珩繼續吃榛子蕎麥酥糕,不再說話。——我心底有一個人,我可以為他生,為他死,可惜,今生無緣,如果有來世,……

“承怡,吉王找你什麼事?”

“咦?”趙毓稀奇,“你怎麼知道是他?”

“我自然知道。”崔珩道,“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跟著你去雍王彆苑。你當我喜歡見到越箏那頭小狼崽子嗎?”

趙毓,“彆總叫人家狼崽子。”

“那是啥?”崔珩,“先帝哪裡都好,就是生的兒子們不好。一個一個的,不是王八羔子就是狼崽子。唯一一個稍微不錯一點的,還被他給折騰到山上長伴青燈古佛去了,每天隻能吃些蘿卜白菜,半死不活的熬日子。”

趙毓也不喜歡多談這個話題,他說,“吉王說聖上暗示都察院,對他進行羅織陷害。”

崔珩冷笑,“他的那些事,真翻出來,還用得著都察院羅織?”

趙毓,“吉王做了什麼事?”

“你今夜回大正宮嗎?”崔珩不回答,反而發問。

“嗯。”趙毓點頭。

崔珩,“問他唄。”

趙毓沒說話。

崔珩,“怎麼?”

趙毓既不想說文湛對吉王的看法,也不想繼續詢問崔珩他所知道吉王的過錯甚或是罪過,他想了想,則說,“老崔,我想辦個學堂。”

“嗯。”崔珩不覺得意外。

趙毓,“總是抓著你教,也不是長久之計。你畢竟有王命在身,不能總是無所事事,當真教黃槿他們讀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書。”

“今天一早我去了南城,做完事情之後我去了一趟留園,地契全在那。我發現自己南城有一個空置的院子,不小,之前的主人是一戶落魄的書生,科舉屢試不第之後就教書為生。他的兒子後來在河道上謀了個幕府的差事,他就賣了宅子跟隨兒子南下了。那裡什麼都有,就是有些破舊,我想著修整一下就可以使用。”

“暫時還沒有先生,我得去尋尋,看看有沒有人願意過來。”

“學生就收願意讀書的孩子,不論出身,不拒平民,不收束脩,再管一頓午飯。”

“有些貧苦家的孩子們,長到板凳一樣高的時候就是壯勞力,家裡讓他們讀書,即使不出錢其實也是虧的,自然不願意讓他們過來讀書。我讓這樣的孩子在我這裡吃一頓飯,走的時候再拿些窩頭鹹菜什麼的回去,這樣,他們來讀書不但給家裡省了一頓,還能拿些什麼回去,爹娘自然也願意送過來了。”

崔珩,“學堂要掛招牌嗎?”

趙毓,“雍南公學。”

崔珩,“什麼典故?”

趙毓,“雍京南城公共大學堂。”

崔珩聽著有些耳熟,他翻了翻自己的記憶,忽然說,“南城林堂街那裡的‘雍南公澡’是個啥?”

趙毓,“雍京南城公共大澡堂。”

崔珩,“呃,……”

趙毓,“那是我的買賣,就在‘雍南公學’對麵。挨得近,生意做好了,也好補貼補貼。”

崔珩,“我給你寫個匾?”

趙毓搖搖頭。

崔珩,“我知道你有寫字好的人,我就湊個熱鬨。”

“不是。”趙毓說,“文湛也不能寫,這一次我自己寫。”

崔珩,“怎麼?”

“既然是‘不拒平民’的學堂,就不能用帝王將相的字。”趙毓,“我是草民,這一次’雍南公學’匾額,我自己寫。”

一個開始。

像一把孤獨卻鋒利的錐。

希望可以鑽開這些看不見卻堅硬無比的壁壘。

回到宮裡,文湛還沒睡。黃樅菖早已經把趙格非接了回來,直接送回到太貴妃那裡。寢宮的小廚房的灶上滾著人參雞湯。

軟榻上擺著木案,上麵鋪著皇帝用朱砂寫好的字帖。

寫字?

——媽呀,最討厭寫字了。

立刻。

趙毓將自己許諾要與文湛習字的事全部吃到狗肚子裡。

“陛下,既然您已經枉擔著後宮三千的虛名,草民就不能再讓您空耗光陰。”趙毓說著,去扯文湛的袖子,“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此良辰美景,隻我一人枯坐寫字,實在大煞風景。不如就讓草民學父皇的妾妃那般侍寢如何?”

文湛拒絕,“不好。”

趙毓撒潑耍賴,手段用儘,居然滿地打滾,最後還是被文湛從地麵撈起來,徑自圈在軟榻上,右手塞入一管狼毫。

而。

包裹他右手的是文湛的手掌。

“這幾天不能胡鬨,你身子骨要緊。”皇帝坐在他身後,聲音就在趙毓的耳朵尖旁邊,酥酥的,“這一次,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鬨成虛症。長久下去,對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