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土地證券化與基礎設施建造。……(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10801 字 8個月前

趙毓細細撚著米粒。

薛宣平說,“咱們把北村的地全部征過來,就種玉碎珍珠,收成可比他們隨便亂種那些普通稻米玉米蕎麥土豆什麼的好,好得多,好的多得多!不說彆的,羅家的地裡要是都種這個,肯定不用等三十年,不出十年,他一定可以把押在我這裡的地契拿走。”

趙毓,“隨意征地,這是犯大忌諱的。”

薛宣平,“你也不敢做?”

趙毓,“我不能做。”

薛宣平犯了難,他那個餓了一個多月的腦袋裡麵像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樣飛速旋轉著,不一會兒,他好像看見了一束微弱的光!

“老趙,咱們不征地,元承行買他們土地的種植權。”

“雖然元承行拿了錢,可是地契還是人家的,但是,地麵上長什麼,要咱們說了算!”

趙毓拎著那袋子稻穀就向外走,薛宣平跑了一夜,又餓,此時像條狗一樣。趙毓讓他歇著,他自己去了留園。

內廷的賬房在,楚薔生居然也在。

文湛要重塑稅製。

原本大鄭的賦稅遵循的是前朝舊例,稅賦來源不過是土地,邊境的茶馬貿易,開中鹽法,還有,在非常嚴苛控製之下的東南海上貿易。這些年,因為西北連年的戰爭斷絕了茶馬貿易,朝廷的賦稅大頭就隻是土地。

土裡刨食,溫飽尚可,彆的,就是奢望。

皇帝想要改變這些,想法有,但是具體實施方略並不成型,諸如,如今天下一年稅賦幾何,出自哪裡,以後要改什麼,怎麼改,這些都是模糊的,此時絕對不能放到內閣、六部合議,會掀起滔天巨浪不說,不成型的想法就像嬰兒,驟然拋出,一定會夭折。所以,楚薔生先與內廷的這些賬房核算清爽,再製定一個基本成型的方略,此時放出去,就如同長大的孩童,雖然稚嫩,曆經風雨卻會成長,而不是死亡。

留園正合適他們做這樣的事情。

趙毓一看有熟人,連忙抓過來一個老太監,拋出來幾個數,問,“廖爺爺,您大略給估算一下,如果北村的土地全部弄下來,種玉碎珍珠,一年,大約要多少銀錢?如果實在太貴,我們手中沒這麼多流水,我還可以它的收成為由頭,在坊間發一些債票。玉碎珍珠是好東西,價格高昂,翻倍賺錢,這種債票好賣。”

這位內監年紀大,七十多歲,姓廖,記性卻極好。

他原本就是先帝的內廷賬房首領太監,當年先帝給趙毓的花銷兜底,很多賬目都從這位廖太監的手裡過的。

廖太監與趙毓熟悉。

此時,聽趙毓如此問,廖太監不估算,卻先是倒吸一口氣,才說,“玉碎珍珠,這樣的米,普通農人是吃不起的。”

趙毓,“我表哥說過,賣油娘子水梳頭。他們吃不起玉碎珍珠就吃不起吧。”

“同時,也是吃不飽的。”廖太監,“農人辛苦一年,卻吃不起自己田土中產的米,這有傷天和。”

玉碎珍珠雖然價格高昂,卻產量極低。乾體力活的農人以它為主食,隻夠吃半年,後半年就得喝西北風。

趙毓,“他們可以賣掉玉碎珍珠,買更便宜的米吃。一口飽飯,還是能吃到的。剩餘的錢,還可以買魚買肉買蝦米,給閨女做嫁妝,給兒子蓋瓦房買女人生兒子。不就是吃不上玉碎珍珠,這有什麼傷天和的?”

楚薔生原本一直喝茶,此時忽然起身對廖太監說,“天色不早,蠟燭之火雖亮,卻非白日之光,傷眼。廖司賬雙目極珍貴,也請多多保養。不如,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可好?”

廖太監知道楚薔生與趙毓有話要說,不方便外人在,他自然知情識趣,“楚閣老這是嫌我老了。”

“哪能呢?”趙毓趕忙過來,作勢要攙扶他,“廖爺爺,我扶著您走,彆摔著。”

廖太監袖子一揮,揮掉趙毓的爪子,“大殿下,您還是放手吧。您這哪是攙我走,這簡直就是扯著我走,我要是走慢了,這老胳膊老腿的,還不被您扯折了?”

等他走後,趙毓拎著壺給楚薔生倒了茶,“左相大人,您有什麼私房話要對我說?”

楚薔生拿著茶盞,接了水,才說,“記得當年在毓正宮,我給你講過《鹽鐵論》,其中就有一段:古者之賦稅於民也,因其所工,不求所拙。今釋其所有,責其所無。百姓賤賣貨物,以便上求。”

“嗯,對。”趙毓點頭。

楚薔生,“這是暴|政。”

趙毓,“……”

楚薔生,“鳳化末年江南的大|饑|荒,忘了嗎?”

當年國庫空虛,戶部想要用多一些的絲綢向外洋多兌換一些白銀,內閣責令江南織造局在江南強行推了一個“改稻為桑”的國策。

魚米之鄉廢了許多水田,全部改種桑樹。

有了桑葉就可以養蠶,有了蠶就可以產絲,就可以織綢。所以,那幾年江南的絲綢異常豐饒,向外洋兌換的白銀每年也多了幾百萬兩。江南有了白銀就可以買糧。除了買糧,還可以建高樓廣廈,養歌兒舞女,買金銀玉器,甚至是鴉片!江南自古富庶,那幾年更是堪比膏腴中的膏腴!雖然千裡沃土沒有可以果腹的東西。

鳳化四十年。西北兵災,淮河改道,銅瓦廂決口,黃河“神龍掉尾”,運河於山東臨清被截斷,東海倭寇猖獗加上海禁。至此,向江南運糧的通道全部斷絕。

那一年的江南,一袋米比一袋子黃金還要昂貴。姑蘇,湖州,南潯等地,絲綢富商的深宅大院隻值七袋大米的價格,卻無人問津。高樓廣廈,綾羅綢緞,金銀玉器也換不來一口|活命的糧食。昔日的魚米之鄉竟然餓殍遍野,昔年的亭台樓閣鬼影憧憧,荒草叢生,漫天烏鴉狂舞,以死人為盛筵。

楚薔生,“農人田地裡種的東西,一定是能吃,並且讓人要吃飽的糧食。不然,萬一來個天災,就是天大的人禍。”

趙毓認真想了想,當年的事情過於慘烈,很多人都已經徹底遺忘,“那還算是白銀之禍,如果朝廷有實實在在的發鈔權,就不會過分倚重白銀,也不會為了從外洋多兌幾百萬兩白銀而責令魚米之鄉顆粒無收。”

“不過,……,薔生。”

“如果,我們可以抵禦天災,那麼,江南的改稻為桑的國策對於朝廷賦稅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絲綢比糧食,價格更高,可以繳的稅更多。”

楚薔生,“如何抵禦天災?”

趙毓,“四川,瓊州,南粵,中原,關東等地有充足的糧食,陸上,水上,海上有四通八達的運糧通道。那樣,不但江南受益,我們眼前的北村也受益。江南可以繼續種桑麻,賣更多的錢,繳更多的稅,而北村那裡也可以種玉碎珍珠,賣更多的錢,農人收益更多,也可以繳更多的稅賦。”

楚薔生喝了茶,忽然笑了,“可是,建這些運糧通道,不止可以運糧食,還可以運一些彆的貨物,可以使大鄭全境東西南北都通達。這些,每年需要養護,還有人吃馬嚼的費用,要很多銀錢,現在戶部無法擔負這筆支出。”

這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雞又生蛋,蛋又生雞的故事。

趙毓試探著問了一個對於他來說異常不合適的問題,“朝廷的賦稅,是不是太低了?”

稅賦太低,修不了路,疏通不了河道,養不了官,養不了兵。

如果有個風吹草動,甚至是深淵巨浪,朝廷也隻能無可奈何的采用“讓睡著的狗繼續沉睡”這唯一可行的招數,慢慢窒息。當然,翰林名仕們還可以再粉飾一張大大的琺琅彩麵具,——治大國如烹小鮮。

老子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鑿開自己的棺材板,直接跳出,以他那簡單卻包含宇宙的雄文,把潑到自己身上的臟水,化成滔天巨浪,席卷天下。

可是,如果提高稅賦,……

“輕徭薄稅”,一向是列祖列宗的成法,如有違背,人神共棄之。

楚薔生隻是低頭喝了一口茶水。

趙毓,“薔生,你覺得,稅賦高好,還是低好?”

楚薔生,“合適,最好。”

回到宮裡,寢殿文案上已經擺好了今日描紅用的字帖,朱砂在華彩琉璃燈下,像割掉獵物的咽喉,流淌出的鮮紅熱血。

趙毓已經可以自己拿筆描了,不用文湛手把手的教。

皇帝依舊在微音殿。

想來,最近北境已經不太平到了極點。

趙毓描好了三張,文湛才回來。他一進來,徑自到趙毓身邊,側麵在他嘴角親了一下,……,隨後,竟像被蜂蜜黏住一樣,再也離不開了。綿密的親吻一直延續著,像是極細的溪流,在豐茂的林中,伴著百花的香氣,潺潺流淌著。

“皺了,皺了,這是還沒有描的朱砂字帖,……”趙毓細聲。

“我再給你寫,……”

文湛說著,把趙毓的身子轉了過來,麵對麵的抱起來。自從在空鏡寺上修煉了三晚上的歡喜禪,皇帝就喜歡上了這樣的姿勢,極沉迷。

“蘭花的香氣。”文湛忽然說,“你口中有奇怪的茶葉味道,喝什麼了?”

“芝蘭玉樹。”趙毓趕忙坦白,“我今天回了留園,見到楚薔生,他那裡有兩罐子這種茶,給了我一罐。柳芽已經準備好了水,一會兒給你泡。”

文湛,“見到他?”

趙毓,“嗯。看到他在留園,我特彆意外。”

文湛,“說了什麼?”

“他那麼謹慎,有什麼能說的。不過,我們聊了聊彆的。”趙毓把今天的事情大略說了說,“陛下,您說,稅賦高好,還是低好?”

文湛,“公平最好。”

然後,他又說,“當然,能收的上來,最好。”

趙毓,“怎麼說?”

文湛,“富有的多繳一些,窮苦的少繳一些,這樣最好。如果世家大族田連阡陌卻免稅,百姓幾畝薄田溫飽尚且努力掙紮,卻必須扛起朝廷大部分的稅賦,則不好。這樣是否合乎天理人情先不說,隻說實際,隻說眼前,倘若過分壓榨民力,涸澤而漁,朝廷事實上也收不到賦稅,不是長治久安之計。”

“不患寡而患不均。”

“聖人教誨,還是要聽的。”

趙毓想了想,“呃,我記得有位富商巨賈說過,世人最淺陋的一點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並且就因為這點子’淺陋’,會讓所有人都窮。”

文湛,“這個人肯定是’不均’當中‘多’的那一邊,而不是‘寡’的那一邊。”

“微臣愚鈍!”趙毓山呼,“主上聖明!!”

說著,他雙手摟住文湛的肩膀,被抱到床榻上。

至於那幾張沒有描紅的紙張則飄落到地板上,輕輕覆蓋了太湖金磚,像幾葉孤舟,隨著水波動蕩,輕緩的搖著,顯出旖旎的姿態。

北境。

原甘寧總督,如今的北境統帥徐紹,手中是大鄭北方屏障,本應心中具是軍國大事,此時的他卻不安的等待一個自己嫡係探子的回報。

那人的奔馬一入邊城,立刻被帶到帥府行轅。徐紹不容他跪地,趕忙追問,“怎麼樣?人抓到了?”

“大帥!”探子一臉風霜,“卑職一路向南追,……”

徐紹,“殺了?”

“根本沒見到人影。”探子苦著臉,“如果程風沒有死在半道途中,就是活著進了雍京!”

為了掩蓋“那件事”,徐紹下密令滅口北路參將程風。可是自己的人卻殺在了程家滿門十三口之後,唯獨走失了正主。斬草不能除根,卻結下血仇。一條冤魂織就的路,徐紹與程風,一人站在一邊,勢必不能善了。

北方邊境數百年的不太平,徐紹一生戎馬倥惚,列土封侯,對於滅國屠城這樣的事情做的不少,鐵血半生早就把他煉造成鐵石心腸。對於常人來說,“滅口”是潑天的大事,而對於徐總督來說,不過是一件沒有善後的“小事”,在他心中,這是水過地皮濕,幾乎不疼不癢。

他不怕敵國,不怕百姓,不怕同僚,不怕言官,不怕陰司,也不怕輪回,更不怕一切虛無縹緲的報應。

徐紹唯一懼怕的隻是聖主震怒,因為,皇帝才是他一切權力的根基。

幕府中有精通刑名的老夫子,刑馮,他勸徐紹,“東翁不必過於殫慮,這位程參將就算僥幸能活著進了雍京城,勢必托關係去喊冤。可我們在雍京的線報又是風平浪靜,他也許當真葬身荒野了,隻是東翁的人馬稀疏,沒有搜到而已。”

“再說。”馮老夫子寬慰他,“東翁聖眷正隆,北境此時用人之際,大戰在即,聖上斷然不會為了一個無名參將而處分大帥。”

徐紹與程風,北境與死人,孰輕孰重,但凡會權衡的人一眼就會明白,更不要說今上了。

今上是不世出的聖主,權術手腕極高,並且熟識用人之道,斷然不會為了一個無名參將而自毀長城。

此時,北風呼嘯而至,直刮進帥府行轅。

徐紹不知怎麼的,打了一個寒顫,一股陰冷的氣息,從後脖子侵入,一直到脊柱,到心,到四肢百骸,如同千萬冤鬼束縛。

一瞬間,堂堂徐總督竟然也有些一些悔意。雖然,很輕,很淡,而且消逝的異常快,完全沒有遺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