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究竟是土地擁有人,還是人擁有……(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350 字 8個月前

徐造化忽然一驚,陡然明白,——自己徹底把趙毓惹毛了。

他張了張嘴。

趙毓還想和他再“聊聊天”,卻忽然感覺肩膀上一熱,是文湛的手,“天色尚早,我們上山走走。”

“好。”

趙毓不再理睬徐造化,他被文湛牽著手,走到前院,便掐三根線香,衝著水姑娘鋪著紅綢的棺材拜了拜,隨後,他又用自己的袖子把棺材上的浮土掃了掃,這才把線香插|入香爐。今天沒風,線香燃了起來,煙細細的、嫋嫋的,升上天空。

玉芳在前麵招待人。

她看到趙毓,就辭了眾人走過來,“趙老爺這是要走吧。”

“對。”

玉芳,“您的心意,逝者在天之靈,……,呃,如果有的話,一定會感恩的。”

趙毓忽然笑了,“應該沒有吧。”

玉芳也笑了,“也對,人死如燈滅。其實,我不應該告訴您這事。世上有許多的委屈,不公,悲歡離合,生離死彆,我們這種性命如草芥的人,隻要活下來,這些東西經曆多了,也都習慣了。您是貴人,見的不多,聽的也不多,一時感懷也是有的,可是,彆往心裡去。”

趙毓,“為什麼?”

玉芳,“傷神,也傷身。”

趙毓,“多謝提醒,我記住了。呃,那個,有件事,可是,……,我不知道這件事,適合不適合我說,不過,你兒子秦冀的功課,這個,……”

玉芳,“是不是他在學堂搗亂?您實話實說告訴我,我回去打斷這個小兔崽子的腿。”

趙毓,“不是!秦冀在課堂上很用功,隻是,我覺得他以後課業會越來越重,需要一個安靜讀書的環境。姑娘您是做生意的人,院子中每日歌舞升平,我怕,……”

玉芳,“我早就給他另外置辦了一個小院,距離我那裡不遠,可也不近。您放心,很安靜。”說著,她就笑。“自從您幫我擺平了城南何家,我的手頭寬鬆多了,現在銀價平穩,儲銀或是置備宅院都從容。如今到我那裡喝酒的都是老相好,生意做了這麼久,有感情了。趙老爺您彆擔心,我挺好。”

玉芳當年的處境,隻怕比水姑娘更艱難。

可是她挺過來了。

即使,不被世俗相容,她也依然挺過來了。

不知道怎麼了,趙毓忽然想起來當年在草原時候的情景。金頂大帳中有兩桶牛奶,每一個木桶中都爬進去一隻耗子。其中一個木桶中的耗子就這麼安靜的淹死了;而另外一個木桶中,那隻耗子在不停的掙紮,不停的攀爬,它用命在揮動著四肢,終於,這隻耗子把牛奶攪拌成了酥油,它自己竟然從木桶中活著,爬了出來,逃出生天。

水姑娘就像是那隻安靜的被牛奶淹死的耗子;而玉芳,則是把牛奶攪成酥油,最後能逃出生天的另外一隻。

院門外跪著一全身素色衣裙的女子,“江大娘,讓我進去為梓墨上一炷香。”

江梓墨。

牌位上的名字。

今日的“新郎官”,如果逝者有靈,應該是“鬼新郎”。

“你快走吧。”江梓墨的母親站在院門邊,死也不讓女子進門,“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兒梓墨不會命喪,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也是他出殯大悲的日子,你要是還要一些臉麵,就不應該再登門。你快走吧,不要再打擾我兒和他新婚夫人的清淨。”

周圍已經聚了一些三姑六婆,親朋好友。

竊竊私語之聲。

“她居然還有臉來?”

“這不是江家小子那個青梅竹馬嗎?”

“我前個聽說,這個夏天,江家就要遣媒上門提親,這姑娘就是江家未過門的兒媳婦,怎麼不讓她進門?”

“還不是她恬不知恥的非要什麼湖州來的絲緞?”

“江家的小子為了她去雍京城。那種絲緞那麼昂貴,傻小子心眼實誠,為了多給她帶一些回來,連茶棚都不舍得進,隻在河裡取水喝,沒想到被閻王爺勾了命。”

“得了,這種事都是命,怪不得人家姑娘。依我看,此時江家不讓姑娘進門上香,還不是看人家水家人的臉色?”

“如今,江家能把田土保下來,還不是水家朋友給辦的?江家怕放姑娘進門,把親家老爺惹怒了,以後再有個什麼變數。江家姑娘還小,沒點家底,以後一家三口怎麼活?”

……

趙毓聽著這些,停了一下。

他的耳朵中飄來蕩去的,像一團絲,也像一團麻。

忽然有個想法。

羅家沒錢賣黃槿,因為弟弟需要留著做種;玉芳家把她賣進申府,給一個八十老頭兒做妾,因為需要銀錢給弟弟買地蓋房娶媳婦;水姑娘的親爹息事寧人,一個原因為了水姑娘能堂堂正正的埋進江家的祖墳,還有一個,就是他兒子得了田土。

這麼看來,兒子似乎更金貴。

江家卻不太一樣。

如果當真逝者有靈,江梓墨上黃泉之前也許應該想要再看看自己心愛的姑娘,享一柱她親手點燃的清香,再聽聽她的聲音,也不想與一個素味平生的女子,披著紅綢,棺材前以白紙寫著“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子孫滿堂”“大吉大利”,埋在一起。

可是,為了給家中的女兒,也是為了給全家留下活命的田產,兒子的心意,兒子的想法,兒子的願望,甚至是兒子的屍身,其實也都不算什麼。

原本趙毓以為因為兒子擁有對土地不可爭辯的繼承權而金貴,現在看來,也不是那回事。

土地,才是主宰。

那麼。

我們活在天地之間,究竟是土地擁有人,還是人擁有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