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梁徵——攘外必先安內(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106 字 8個月前

德高望重!

宦海沉浮四十載,門生故吏滿朝野。

卻,……已老朽。

他看似貴重於泰山,卻時過境遷了。

趙毓眼前的梁徵就像一個木頭,一座石像,全身披掛著綾羅綢緞,卻不言不語,隻是心安理得的躲藏在香火供奉之後,擺出一副城隍爺的笑容,耐心等待果品點心端上供桌。

隻是這樣嗎?

信,才活見鬼!

趙毓,“那些 ‘藩鎮’ 悶在高山觀虎鬥,趴在橋頭看水流,朝廷上這些大人們,是不是特彆幸災樂禍?”

“殿下何必如何說?”梁徵歎口氣,“這樣無君無父的事,讀書人做不出來。”

趙毓,“我失言。”說這話的時候,他不笑,隻是低頭,將梁徵腳邊的幾個石子踢走,隨後繼續攙扶著顫顫巍巍的老人,“夫子這邊走,小心,彆摔。”

梁徵感覺趙毓拉拽,似乎特彆想要把他趕緊攙出去,為了自己這把脆弱的老骨頭著想,他連忙把袖子從趙毓手中扯回來,“殿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您要是還有彆的事,您先忙,小老兒微鄙,不敢勞您大駕。”

“彆介。” 趙毓鬆手後,又扯住老梁的一隻胳膊,他說,“您說連陛下都憐惜您,似梁閣老您這樣一個,……” 說著,他還上下看了看梁徵,似乎絞儘腦汁也想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兒,而且是合適的好詞兒,於是貌似無可奈何的繼續說,“似閣老如此一個那個啥一樣的人,我肯定也要多禮敬禮敬。您老認真看腳下,咱們有句老話兒講,摔一跤折三年,閻王爺不叫您自己去,……”

“殿下,咱們可沒這話!”梁徵把胳膊也從趙毓手中扯回來,衝著他連忙擺手,“成,成,成,我說實話還不成嗎?”

趙毓頓時安靜的站在一旁,還像原來那個在毓正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般讀書,卻在梁徵麵前偽裝乖巧的學生。

梁徵深深,深深,無奈的又歎了口氣,說,“大家都是讀書人,也都是出來做官的,自然明白 ‘守望相助’ 的道理。俗話說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麵’ ,那些所謂的 ‘藩鎮’ 都是大鄭的功勳之臣,陛下一意裁撤,旁人未免生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感傷,這也是人之常情。”

“還有,……”

趙毓傾耳恭聽。

梁徵,“大鄭一向的傳統是東南賦稅贍養西北甲兵,如今西北兵戈已歇,東南總算可以鬆一口氣,難道陛下還想把北境再壓在東南之上嗎?還有,削藩之後,那些苦寒之地的治理,陛下有無任何打算?北境一片凍土,小民耕種狩獵自己糊口尚且不夠,不會為朝廷貢獻多餘的稅賦,並且為了活人,朝廷尚且需要從關內運送糧食過去,人吃馬嚼,這一路的耗費,已是不菲,這些,都需要從長計議。”

此時,趙毓方才正了顏色,“梁相老成謀國,趙毓想的淺薄,唐突了。”

“殿下也不是唐突。” 梁徵說,“您的心思我懂。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藩鎮不可留,早晚是禍,可是,這一早、一晚,其中的差彆猶如天淵。早,可能逼反整個北方,殿下有沒有想過,如果徐紹不能抵禦外敵於大鮮卑山北麓,戰火可能直燒山海關,過了長城,就是京師,再向南,則是無險可守的中原大地。真到了那一步,陛下以一己之欲,致使山河破碎,青史上一世聖名就全毀了。而,如果陛下退一步,徐徐圖之,善待藩鎮,給予高爵厚俸,慢慢蠶食其兵權,長此以往,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後,則有可能消弭大患於無形。”

趙毓,“有可能,……”

“對,這也隻是我的猜想。”梁徵,“我們無法預知身後事。”

趙毓,“那也可能藩鎮徹底割據,國土分崩離析。”

梁徵點頭。

趙毓,“陛下豈不亦是千古罪人?”

“非也。” 梁徵,“我們無法預知身後事。子孫不肖,非祖宗之過。我們活著的人,隻要做到不欺心,不欺蒼天,已屬不易,不要再籌謀千秋萬代了,那是虛妄。”

趙毓聽著想樂,卻如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梁徵不能說不老成謀國,他把皇帝的生前身後事都謀算清楚明白。

話說,皇帝有三怕:

曆史。

古聖先賢,列祖列宗。

天。

文湛也曾經說過,“敬天法祖,敬的是天道,要知道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至於曆史嘛。

雖然大鄭曆代祖宗們總是把‘千秋功過,後人評說’掛在舌頭上,不過呢,這就好像雍京城每個高門大宅的書房裡麵大多掛著的一幅‘淡泊以明誌,寧靜以致遠’的書法一般,這都是給彆人聽,給彆人看的。‘淡泊’、‘寧靜’、‘毀譽聽之於人’嘴上說說容易,真正做到的人卻是鳳毛麟角。

趙毓總是說史書的教化更重於事實,如果當真在乎那些史官書生的話語,就好像裹上了小腳的婦人。他自詡為破瓦罐,豁得出去,隻是一旦果真要涉及到文湛的千秋名聲,他卻不能不多想想。

送走了梁徵,趙毓回微音殿,剛到湖水邊緣,就看見崔珩在那邊喂魚。他身後是一個小太監,雙手捧著一個木盤,裡麵裝著一個官窯胭脂水的碗,盛著魚食。趙毓接過那個木盤,讓小太監離開了。

崔珩一轉身,看到他,“老梁頭兒走了?”

“嗯。”趙毓給他抓了一把香油牛乳拌的魚食讓崔珩繼續扔著玩兒,隨後問,“你怎麼出來了?”

崔珩,“你不是讓人給我做了一份白糯米糕嘛?”

趙毓,“嗯。”

崔珩,“小狼崽子看著不順眼,把我轟出來了。”

趙毓,“……”

“崔侯爺這話說的真虧心,陛下哪裡是那種不容人的主兒?”黃樅菖也出來了,“楚閣老那裡有祖宗吩咐準備的人參蜜茶,用的是正經的長白山八兩老參,陛下可什麼都沒說。”

“我哪能跟他比?”崔珩撇嘴,“楚大人是文官出身,身子骨本來就弱,如今更是夙興夜寐,再不補著點兒,他還不得熬成小蘿卜乾?再說,他要是倒下了,聖上使喚誰去?”

趙毓不想同他講,就問黃樅菖,“怎麼回事?”

“崔侯吃飯吧唧嘴。”黃樅菖苦著臉說,“這微音殿中如今都是大儒,極講究‘食不言’,所有人吃飯安靜的如同雪花落地,就崔侯爺一個人,吃糯米糕的時候簡直就是甩開腮幫子顛起大槽牙,那副樣子,活像是餓死鬼搶食,根本不能看。陛下怕傳出去讓言官知道了再參一本,不值當的,就以讓他喂魚的由頭把他請出來了。”

“拉倒吧。”崔珩哼一聲,“黃秉筆在司禮監呆久了,顛倒黑白的功力大漲。我不過就,……”

“停!”趙毓一聽就知道是葫蘆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法子斷清楚,趕緊攔住崔珩的話頭,問他正事,“北境有消息了?”

如果沒有確切的消息,崔珩就算渾破了天,也不敢擅自離開微音殿。

“是。”崔珩說,“定國公裴檀的密折到了。徐紹擋住了高昌軍隊,而且,那些藩鎮也沒有亂。更好的消息是,裴檀派人去呼倫湖那邊與蒙古王和匈奴左賢王聊了聊,許了些互市的好處,他們似乎也頗為心動。”

趙毓,“裴公的折子?”

“是。”崔珩點頭。

趙毓,“徐紹呢?”

“你問老黃。”崔珩說,“他也出來了,想必有新消息。”

黃樅菖連忙說,“徐總督的折子也到了,和裴公寫的一樣。”

“可是,……”趙毓覺得哪裡不對,“徐總督晚了這些功夫,他是怎麼想的,又在做什麼呢?”

太液池中波浪翻滾,映著已經破開烏雲、升上天際的朝陽,散著粼粼波光。水中的魚,後背如同鍍上金光,聚在一起上下翻滾,竟然也是瑞彩千條,顯得異常祥和,硬生生的生出一股子百年難見的祥瑞之氣。

趙毓不信這些,相反,他不太踏實。

“還能有啥?”崔珩把碗中最後一把魚食兒也撒了,“徐總督祖墳冒青煙,讓他有機會建功立業。他可是人傑,當然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自然要抓住機會,與朝廷討價還價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