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趙毓有些餓了,“閨女,你吃不吃蓮子綠豆沙?”
“吃。”
“我給你端兩碗去。”
“我吃一碗就夠。” 趙格非頭也不抬,“上次回外祖家,我舅說我臉又圓了。”
趙毓,“臉圓有啥子不好?”
趙格非,“上妝的時候費茉莉香粉。那次吃飯的時候,外祖母還絮叨說,要是我娘還在,肯定不會讓我臉變得這麼圓。她還說咱們爺倆,居無定所,食無定量,不是圓就是癟,實在不好。”
趙毓,“……”
趙格非,“親爹,您還是多吃一些吧,昨晚祖母娘娘還說你癟了。”
趙毓,“我吃的不少啊。”
趙格非,“吃的不少還清減了,親爹,您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趙毓,“不用。”
趙格非,“諱疾忌醫不好。”
趙毓,“……”
臨近端午,又是文湛的千秋日,他們兩個來了精神,每晚胡天胡地的瞎折騰,折騰的趙毓吃多少東西都像填入無底洞。
不過這些話可不能說。
於是他打著哈哈,連忙出來。
太貴妃在外麵花廳喝茶,像是剛才有客,“你餓了?宋尚宮!”
趙毓麵前放了一個無色琉璃碗,裡麵就是蓮子綠豆,另外,早有宮女給裡屋的格非端了一碗過去,不用他操心。
“剛才誰來了?”
“尹家三房六爺家的,如今是外命婦,可以入宮。”
“有事?”
“承子,你說,這碧子是咋想的?” 太貴妃向前探了探身,“他怎麼就一個勁兒的撮合尹家三房六爺家的女和一個前緹騎指揮使,姓什麼梁的,在一塊兒?他們能過的下去嗎?這次,你這六伯母過來,就是說這事兒。他們家不太願意。”
趙毓,“不願意就不願意,直接回了就好,沒什麼大不了的。”
太貴妃,“我聽這尹家的,話裡話外的意思是,碧子跟他們明說了,他們家最好把閨女嫁給姓梁的,是好事。可是,人家尹家也算官宦,雖然說女兒寡居另嫁,也是想要找個讀書人家,不想把女嫁給那麼一個人。”
趙毓,“梁十一人不錯,表哥挺看得上的。不過姻緣這種事,一向都是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尹家不樂意,回了就是,老崔不會怎麼樣的。”
太貴妃看了看他,“你跟我說實話。尹家是不是想要把她和你撮合?”
趙毓想都不想,斬釘截鐵,“沒。三房六爺如今也是二品大員,我估摸著他們家想要找個有前途的寒門書生,我這樣的,他們看不上。”
太貴妃舒了一口氣,“那就成。”
趙毓忽然樂了,“娘,你不是總惦記著讓我再續弦,如今怎麼了,終於死心認命啦?”
太貴妃,“咱都是普通人,哪能跟天爭?我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我是想著,尹家也是算你的靠山,彆因為這點兒破事得罪聖上,再讓他惦記上。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什麼時候他挖個坑,尹家栽的不明不白的,冤。”
趙毓,“這和我有個甚關係?再說,我要靠山做啥?”
太貴妃,“你還是留個心眼兒吧。他畢竟是皇帝,天威難測,如今是好,蜜裡調油,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翻臉,你可就沒退路了。娘在宮裡這麼多年,先帝也讓我看了看史書,不說前朝的故事,就咱大鄭這一千二百年的江山,幸佞都是個啥下場?挫骨揚灰不說,還遺臭萬年。”
趙毓把自己的琉璃碗推到太貴妃麵前,“娘,這碗給您喝。我讓宋尚宮再給您加些糖。您喝了甜湯要是再沒事兒做,就去前麵水鏡台去聽聽戲,彆有事兒沒事兒搗鼓個新詞兒,還幸佞,你以為你道學啊!孔聖人還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呢!孔門不待見娘兒們,您也彆上趕著了。我還有事,得先跑,格非那裡您說一句。”
他連忙溜走。
身後隻有太貴妃一句,——“兔崽子躥得比賊都快!” 回蕩在後宮的風中。
鷓鴣殿。
趙毓躺著床榻上翹著腳。臥榻旁邊縮著黃樅菖,手中捧著一個官窯的白瓷碗,薄透如紙,裝著切好的蜜瓜和葡萄,上麵還鋪了一層蜜,聞著就香甜。他用金叉紮了,直接送到趙毓嘴巴裡。
趙毓吃著吃著,忽然說,“黃瓜,我想把我娘弄出宮。”
黃樅菖嚇得一哆嗦。
——“啊!!”
他下手沒準兒,金叉紮了趙毓的嘴。趙毓叫了一聲,趕緊坐起來,嘴角一疼,滲出了幾粒血珠子。用手一擦,血珠子如同朱砂粒一般,立於皮膚上,忽然,破了,像是某種神諭,鋪滿了整個手指尖。
“祖宗,我,……”
趙毓趕緊把瓷碗拿了過來,“黃瓜,你去給我拿一壇子陳釀高粱酒,我擦擦就好,不礙事。”
不知道怎麼了,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跳的砰砰的,像是擂鼓一般。
他怎麼忘了?
今天是端午!
端午。
又是一年的端午。
文湛的壽辰。
每一件不好的事,災難,動|亂,大劫爆發的時辰。
今年,很安穩,不會有什麼不對吧,……
趙毓心中一直嘀咕。
掌燈,文湛從前麵回來。
皇帝身著全套朝服,黑色緙絲垂地,頂著十二旒的的冕,帶著一身清淡的酒氣,扯過趙毓就啃,十二旒的珠子碰的稀裡嘩啦的,瑽瑢。
他忽然停了,疑惑的問了一句,“你嘴怎麼了?”
趙毓倒打一耙,“你啃的。”
文湛,“……”
趙毓看他懵,趁機把文湛推在床榻邊,讓他坐好,召喚人進殿內給文湛寬衣,柳從容捧著常服,這才敢進來。
今天,文湛冕旒戴的久了一些,摘下後,額頭上有一圈淡淡的紅印。
趙毓讓黃樅菖拿了藥膏過來,給他一點點擦,“疼不疼?”
文湛,“不疼。”
趙毓,“天子十二旒。就你頭上這玩意兒滿是典故講究,鑲著黃金珠玉,重啊,頂的上半扇豬。今天端午,你頂了一天,辛苦了。”
文湛微微抬頭,看著他。
“不過,想來你也習慣了。”趙毓繼續,“老爹說過,你就是為了皇位而生的,這玩意兒壓在你腦袋上,比壓在彆人的腦袋上讓人踏實。”
文湛,“承怡。”
趙毓,“乾嘛?”
文湛,“你戴上試試?”
趙毓手中給文湛擦藥膏的活兒都沒停,嘴巴還挺利索的。他說,“陛下,最近微臣侍寢自問還挺鞠躬儘瘁的,當年老爹那位妖妃都沒這麼多花樣呢!您這是下了床提上褲子不認人,還是咋的?”
文湛不說話,就是看著他。
微微醉了,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也有些迷離。
趙毓,“我是凡人,不碰十二旒。”
“如果我死了,……”文湛,“太子登基,你攝政。”
趙毓又挖了一坨藥膏,繼續塗抹,“我覺得帝王內寵這種名聲不太好聽,可是,攝政王也不是啥正經的好營生。如果命好,遇到的小皇帝也心善,可能得個善終,不然啊,生前就扒皮了,死後更是挫骨揚灰。都不要說攝政王,你看看老爹的那位攝政,姓裴的名臣,活生生的被他老人家嚇死,累死。他死不瞑目不說,裴氏還被夷了三族。我們家人丁單薄,就這麼幾口人,有口飯吃就成,不想再有大風浪。攝政這種事,還是拉倒吧。”
文湛忽然伸手,攬住趙毓的腰身,自己則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
靜靜的。
趙毓乍著兩隻手,讓黃樅菖把手中的藥膏盒子拿走,又讓他用布巾把手指上的藥膏擦乾淨,這才把兩隻手放在文湛的肩膀上。隨後,拆掉了文湛束發的玉環,皇帝濃密如同黑緞一般的頭發傾瀉而下。
他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文湛的頭發,“怎麼了?你是遇到什麼人,還是碰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半晌,文湛才說,聲音有些模糊,“想起先帝,想起那些祖宗們,都活不長久,我怕,……”
趙毓,“彆怕。”
手指抬起,捏了捏文湛的耳朵,酥酥的,隨後,微微低頭,在他的鬢角親了一下,輕聲說,“我們的好日子才剛開始,以後長久著呢!”
“今天做壽是好事。”
“恭賀陛下又長大一歲。”
文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