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我們溫家真沒落了。(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8570 字 8個月前

承怡連忙躲開。

在樹後,他看著皇後儀駕出來,飄蕩著各種彩色的旗子,攢動著各種人頭,還持著黃金鑄造的鍋碗瓢勺,一路香風撲鼻,叮叮咚咚的遠去了。

不等溫十行再招呼,承怡拎著點心籃子鑽進東宮。

果然。

文湛被罰,跪在正殿。

太子後背直挺挺,像太廟供奉的那些牌位。

不顧方才聽到的 ‘今天殿下不想見您’的話,承怡盤腿坐在文湛對麵,“那婆娘,……,呃,你娘,那個啥,……,皇後怎麼了,今天哪裡不對勁,又折騰你?”

太子如同一尊小小的雕像。

不說話。

承怡舉著點心籃子到他麵前,獻寶一般,“看,滿滿的紅豆餅,不給彆人,都是你的。”

太子還是不說話。

承怡隻能認錯,“殿下,我錯了。”

終於,太子賞臉,哼了一聲。

承怡掰了一塊甜甜的豆沙,塞進了文湛嘴巴裡。

在承怡心中,文湛是個小心眼,還是個死心眼,小小年紀,做儲君都做傻了,不知道變通。

“哎,我說,你娘又不在這裡看著你,你不用跪得這麼筆杆條直。”

反正,他自己被罰的時候,從來都是人前勉力支持,人後偷工減料,可是,文湛從來不這樣做。罰跪,不管人前人後,他從來都是筆直的跪足時辰,連一個彈指的功夫都不敷衍。

“我有錯。” 文湛咽下紅豆才說,“錯了,就認罰。”

“有錯?” 承怡,“是不是你終於知道,不應該對我亂發脾氣?”

文湛,“不是。”

承怡,“呃,……”

文湛,“皇後說,我不應該撕你的堪輿圖。”

“咦!” 承怡稀奇,“那婆娘居然也明白事理了!”

文湛,“她說,應該比照堪輿圖給你封地。”

承怡更稀奇,“日頭打西邊出來了!我有些稀罕上你娘親了,她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

文湛,“她說,讓你滾,滾得遠遠的,滾到天邊去。”

“嗝……” 承怡嘀咕,“我就知道,指望皇後明事理,母豬也能爬上岐山桃花樹。”

“怡哥哥。” 文湛說,“你舍得離我那麼遠嗎?”

“呃,……”

承怡一口一口吃著紅豆餅,當真仔細想了想。今天的餡加了紅糖,蜂蜜和糖桂花,甜膩膩的。

“怡哥哥。” 太子極其認真地問他,“留在雍京不好嗎?一直陪著我,不好嗎?”

承怡也極認真,“殿下,您以後是大鄭的皇帝。”

文湛,“那又如何?”

“皇帝,注定稱孤道寡。”承怡,“我在不在雍京,你都是孤家寡人。”

“隻要有你在。” 文湛伸手,承怡在他手心中放了一塊甜甜的紅豆餅,“我就不是孤家寡人。”

……

後來,趙毓隨口問了崔珩一句,“你給溫家姐姐找的那個平庸女婿,老溫怎麼就認了?”

趙毓隱約記得,溫家這位女子胸有溝壑。她從小習武,一心想要繼承溫十行的衣缽。當年他娘想要把她與老崔湊一對,也是覺得溫家姑娘厲害,而且當真有能耐,婚後一定能管得住老崔這頭野驢。所以,他一直覺得,就算溫家姑娘不嫁崔珩這位準進士,也一定會尋覓一位人中龍鳳做夫婿。

結果,……

崔珩一言定音,“他肯入贅。”

……

趙毓看著溫嶺,忽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姓溫。”

還有半句,未曾出口,——你們溫家,沒落了。

趙毓記得,當年文湛登基,他的政敵前皇三子羽瀾被困宗正寺,臨死之前曾經說過,如果他外祖昆山杜家不是舅舅做了小閣老而是他親娘說了算,杜家不會落到那般田地。崔珩也曾經說過,太子靈均的母族桓侯薑家曾經煊赫一時,如果太子娘親是繼承人,薑氏一族也不會落到謀逆大罪,首犯淩遲,全族男子斬首女子流放的地步。

當年毓正宮殿前將軍溫十行,赫赫威名,如今,女婿平庸,外孫二百五,溫家女空有一身本領,也隻能圍著鍋台還有不成器的丈夫兒子轉,他們溫家也慘淡了。

溫嶺問趙毓,“喂,你跟黃內相是什麼關係?”

趙毓,“我們關係特彆好,一個碗裡吃飯。”

溫嶺,“啊,鬨了半天,你也是太監!”

趙毓,“我不是太監。”

溫嶺,“那你,……”

“一看你就沒見識。” 趙毓,“唐高宗時改殿中省為中禦府,隻有位高權重的閹人才能做太監。你以為隨便一個割了卵蛋就是太監?那是閹人!你都知道稱呼黃樅菖為內相,老黃那是能批紅的司禮監秉筆大太監!要不是你們家老爺子的麵子,老黃又不是人走茶涼的人,你以為你一個小毛孩子能在他麵前說得上一句話?”

溫嶺,“……?”

“咱們折騰一早上了,你餓不?” 趙毓伸唯出一能用的右邊胳膊搭在溫嶺的肩膀上,“走,到前院兒,叔兒讓人炒兩菜,你陪叔兒喝一盅。”

溫嶺頭有些懵,他當真被趙毓攬著,向外走了兩步。

陡然一想,——不對啊,自己今天乾嘛來的!不是抄趙毓這個雍南公學嘛?!

趙毓,“咱爺倆兒先吃著喝著,叔兒再給你講講叔兒這個大學堂和這場風波的來由。”

溫嶺,“……”

他又被拉扯著,總算走出了內堂廊簷,溫嶺才想著回頭,發現那個俊的不像活人的男人一直跟著。

“這個……” 溫嶺指著文湛對趙毓說,“嬸兒也一起去?”

文湛,“……”

趙毓拍了拍溫嶺的肩膀,“你小子有眼力見,一會兒叔兒給你夾條大雞腿!”

文湛,“……”

……

薛宣平被堵在雍京南門。

一時半刻這人還散不開,他被圍在人群中,像個困在井中的耗子。

所幸,這人聰明,越是困獸,越是能折騰。

此時,他那張鍋餅子大臉上的兩隻小綠豆眼左右尋摸,賊光四射,終於,他看到了一個人!

“家臣!”

薛宣平下馬車,撥弄開堵在自己周圍的人,衝到城門樓子跟前,眼前一位錦衣人,是黃樅菖!此時,南門守城的兵士將北鎮撫司的令牌還給黃樅菖,並同時向城門那邊做了一個手勢,準予通行。

“老趙家的,那個,家臣!你不記得我了?”

“我是老薛,薛宣平啊!”

“去年在西北道,哦,現在是元承行了,你送我們少東家過來點銀子,咱們見過。”

“哦,還有,前些日子,就是端午那天夜裡,在城外,我們也見過。”

黃樅菖,“哦,薛先生。”

“您是不是要出城?真巧,我也是。” 薛宣平一把攥住黃樅菖的袖子,“咱們一起呀!”

……

趙毓吃飯的木桌就擺放在院子中的茅廬中。

趙大媽一出手就是四涼四熱,還冰了一壇子桂花米酒。而趙毓則讓趙大媽他們泡了一缸桑葉茶,找四個壯丁抬出去,招呼一下圍在公學外麵的兵士,還有看熱鬨的人。

文湛著實不太想同溫嶺說話,他就坐在一旁木椅上,距離趙毓近,而距離木桌和溫嶺都很遠。

“趙叔兒,嬸兒,你們彆生氣。” 溫嶺說,“我這是公差,奉了上峰的命令,自然就得來一趟。” 他是子侄輩,此時自然早早拿過小酒壇子,分彆給趙毓和還有桌麵上文湛的空碗中倒了酒,又對趙毓說,“叔兒,方才聽您這麼一說,您這個公學真是做了大善事,按老理兒,不該有這麼一劫。”

“我自己又仔細想了想,似乎我們順天府尹劉大人,也是不太情願攬下這個差事的。”

“隻是,他也有上峰,他也不能抗命。”

趙毓,“是刑部下的命令吧。”

“原來叔兒是門清。” 溫嶺也給自己倒了酒,“這次是我不懂事,自罰三杯,還請叔兒和嬸子不要同我一般見識。”

趙毓,“前些天我剛從刑部出來,當時他們說都問清楚了,沒想到,背後給我這麼一刀子。” 他拿過酒壇子也給溫嶺倒了酒,“大侄子,今天這事兒,我怎麼著也得讓你能回去複命。雍南公學大門要貼的封條,我都寫好了,連米湯漿糊都熬好了。所有學生我都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剩下的人,我今天都帶走。這裡,你隨便。隻是,你回去後,要是得空,幫我掃聽一個件事兒。”

溫嶺側著耳朵聽。

趙毓,“這官麵兒上的事,自來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信要是沒人暗地裡跳大神兒,堂堂刑部吃飽了撐的,跟我雍南公學過不去。我就想知道,究竟是哪個不露麵的耗子,跟我玩陰的。”

溫嶺一樂,“不用掃聽了,我知道。”

趙毓,“啥?”

“刑部尚書陳耘珪。” 溫嶺說,“這位大人老家在昆山,是江南蘭芝社的人。”

趙毓,“……?”

溫嶺,“我娘讓我暗地裡查的。她雖然是婦道人家,卻比一個男人還精明能乾。她說,跳坑不怕,可就算死,也得死得明白,不能糊糊塗塗被人賣了,還給人家數錢。”

“成。” 趙毓說,“令堂大人這個人情,我認。咱們吃完飯,我立馬帶著人走,這裡就留給你,抄家,查封,悉聽尊便。”

溫嶺咯咯一笑,搖了搖頭,“叔兒,我實話實說,您也不厚道。”

趙毓還是有些意外,“怎麼說?”

溫嶺,“您們這些大人啊,……,神仙打架,弄得雲山霧罩,誰和誰也不直接對上,使喚著我們這些小鬼團團轉。萬一哪個小鬼不長眼,胸口掛著一個勇字,一頭紮進來,想抽身,那就難比登天嘍。我命好,今天長了眼睛,沒有往死裡得罪您,還憑著我們溫家同黃內相的交情攀上了您這尊大佛。不然啊,……,唉。”

趙毓沒說話,單手端著酒碗看著他。

溫嶺伸出手,指著外麵正堂的匾額。——這塊匾額並不大,甚至沒有刷漆,隻刷了一層桐油,簡陋,隻寫著兩個字,卻透著一股子氣勢,恢弘浩蕩,猶如萬世屹立的河山,天下九州萬方。

——大、正。

“我外祖父一直是毓正宮的殿前都將軍。”溫嶺,“今上做東宮太子的時候,就賞賜過墨寶給我們溫家。我們溫家是沒落了,可是老爺子去的時候,聖上那是親自禦筆寫了恩旨的,如今這封恩旨就供奉在我們溫氏的祠堂中。”

“趙叔兒,您不會以為,我當真紈絝糊塗到,不知道這兩個字,出自誰手吧?”

“再說。”

“趙先生如果不是手眼通天,又怎麼能得我嬸兒此等人物甘願侍奉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