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丹書鐵券的妄念,鳥儘弓藏的帝……(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7132 字 8個月前

趙毓說,“我們該做些什麼,該去找誰,才能過去?”

邊說著,趙毓的腳丫子已經探到了雍京與綺鎮的地界邊緣,卻被那位主將一把拉住,推回來,“趙先生稍安勿躁,綺鎮情況不明,無論是禍亂還是民變,又或者是其它,此時您都不宜沾邊。”

趙毓此時才察覺到問題的嚴重,並且,從眼前人話語之間聽出了弦外之音,——綺鎮似乎有他們出雍京時候沒有探知到的東西。於是正色,先是道歉,“是我思慮不周。” 進而說,“我之前隻想快些到綺鎮,把亂七八糟的事兒給平了,沒想到,……”

薛宣平饒是再急,這個時候也冷靜了下來,對著主將深施一禮,“封將軍,是我們冒失了,幸虧有您在這裡,不然我們不知輕重一腳探進去,再拔|出來,不沾個兩腳泥是絕對不會順利脫身的,沒準兒還要砍下一條腿,才能斷尾求生。封將軍,咱們也是多年未見,如今我們都在雍京城討生活,以後您要是缺酒喝,一定要來找我,彆的不說,老白乾管夠,豬肘子管夠!”

薛宣平覺得自己特彆熱情,熱彆好客,特彆念舊情!他對自己滿意的那簡直就是一塌糊塗!結果那位主將白紙著一張臉,安靜的看著他說,等他終於說完了,就平淡說了一句話:

——“我不姓封。”

薛宣平,“(⊙_⊙)”

不錯,薛宣平認識眼前這人,當然,趙毓同他更加熟悉。

因為。

這位主將,曾經是趙毓在敦煌行轅的門神。

薛宣平第一次在西北看到這人,就是九年前,在敦煌。

那是元熙五年,臘月底。彼時西北戰事不利,趙毓從雍京押運回來二百七十萬兩白銀的軍餉善後,同時跟來的還有一個十三四的半大小子,就是眼前這位主將。

俗話說,三歲看老,這小子當年就是一付板正冷淡的模樣。

趙毓同他的關係挺耐人尋味的。說他們不熟悉吧,老趙千裡迢迢把個半大的孩子從雍京帶到敦煌,萬一出點啥事,和人家大人不好交待;可是要說他們熟悉吧,以薛宣平被烤羊腰子和饢塞滿的腦袋瓜子都能品出那兩個人疏離的味兒來,也確實談不上親熱。

可,最損、最絕的卻是,趙毓把這孩子當門神一般,貼在自己西北主帥行轅外。

當年,這是敦煌一景兒。

老趙覺多,一天三個時辰的沉眠雷打不動,偏偏西北戰事瞬息萬變,總有人、有軍情在他睡覺的時候上門打擾。這小子麵色如紙,油鹽不浸,就守在趙毓行轅門外,誰來了,都是那句話,——“閒人向後退,不許過界。”

彆說,這個損招有奇效!

那些年,在西北,尹氏那些宿將,幾任甘寧總督,甚至是兵部過來督戰的大員,到敦煌行轅揪趙毓,見了這一景兒都乖乖折返,不打擾趙毓睡覺。也不知道是怕了老趙的混不吝,還是怕了這小子的門神煞氣。

這小子一直不和人,同誰都不親近。

在西北這些年,薛宣平隻聽見趙毓喚他“封寧”,所以,他一直以為這個人姓封,名寧。

結果,今天,人家當麵否認,這讓薛宣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還有。

方才,薛宣平其實一看到帶兵封住雍京和綺鎮邊界的人是他,心中打個突:

——這官運也太亨通了!

——升遷未免太快。

——就算背靠西北軍的功勳,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子,混成正二品武勳權貴,著實不對勁。

——西北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將們,與他相比,簡直個個都是“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除了趙毓,哪個還有這種機遇?

半夜,雍京北,綺鎮南,邊境上,竟然靜的令人心悸。那位不姓封的“封將軍”將這裡守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那些原本想等一下看情況的行人們,要麼原路返回,要麼另尋他路,也就陸續散去。剩下的人,除了兵士,就隻有趙毓和薛宣平,前進不得,也不能折返雍京,於是,他們就在官道旁邊的樹林中,給馬散了韁繩,讓它們自在吃些東西,自己則席地而躺了。

“早知道出事,今晚沒飯轍,咱們在鋪子喝羊湯的時候就應該再揣倆饃。”

薛宣平摸了摸早已經嘰裡咕嚕亂叫的肚皮,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那些兵士。那裡安靜得連人輕聲說話、馬匹嘶叫的聲音都沒有,束甲帶兵器的軍士們靜靜坐著,像敦煌石壁上一排一排的雕像。

——趙毓部西北軍!

陡然有些恍惚,薛宣平砰一下子坐起來!

像!

像極了!

如果周圍沒有稻田、官道、茂密的樹林,與和煦的雍京盛夏夜風,兵士們身上俱是雍京編製的服色,他以為自己看到了趙毓的嫡係軍隊!那支,早已經被解散在敦煌的軍隊。大鄭軍隊真正的王牌,不世出的名將與無數的輝煌戰績,卻隻能掩蓋在西疆萬裡黃沙之下。

一瞬間,薛宣平似乎又回到了西北。

有萬裡黃沙,也有天山綠洲。

起風了,送過來濃稠的血腥味道,也送過來紅柳羊肉和葡萄美酒的香氣。

薛宣平扭頭尋找趙毓,他想看看這位昔日的不世出的名將此刻的光景。

呃,……

此時的趙毓撅著腚,爬在河水邊上,拿著牛皮水囊正在灌水。

這位昔日的不世出的名將一邊灌水,一邊扒拉水,還一邊抱怨,“這水咋這麼冷,連條能塞牙縫的魚都欠奉。”

一瞬間,薛宣平立刻回到了雍京北綺鎮南的小樹林中。

“老趙,你看那些兵士,居然也沒帶乾糧?”

“想必和咱一樣,事發突然。”趙毓認命,知道一條小河裡麵撈不出大魚,於是拎著水囊起身回來,靠著拔|出地麵的大樹根躺著,“他們應該也是急著出了雍京城,本想著到綺鎮吃飯,卻沒料到天有不測,綺鎮有旦夕禍福,今晚的綺鎮大肉包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說完,有氣無力的歎口氣,“唉,~~~~~~~~”

薛宣平,“……”

其實,對於饑餓,他們挨得住。

真要打起仗來,三天不吃飯不睡覺的事兒常有,此時太平了,餓一頓都不是個事兒。

薛宣平又看了看那個不姓封的封將軍以及他的部署,——這是一支詭異的,帶著極強趙毓烙印的軍隊。

看來,抗一頓飯的缺失,也不是大事兒。

“老趙。” 薛宣平看著趙毓,“我想問你一件事,憋在我心裡幾年了。”

“賬房不是知道我的錢在哪兒嗎,你想借錢直接開口。”趙毓莫名其妙,“這點破事兒還用憋著?”

“誰跟你借錢了,我問正事。”

薛宣平一擺手,正色道,“當年,西北戰事平息,你回了一趟雍京。”

當年,一封內廷司禮監的紅封詔書八百裡加急遞送西北,趙毓隻交待了一句“家中有事”就千裡回京。

蕭則與另三人隨扈,卻被擋在雍京城門外。彼時,雍京九門封鎖,隻有趙毓關防能進城。多年之後的今天,一些流言兜兜轉轉,薛宣平就算消息路子野,也隻是隱晦得知,當年皇帝遇刺,生死未卜,東宮未立,大鄭王朝在天下無察無覺中,經曆了一場幾乎要傾朝覆野的危機。

“當年那個光景,平定西北數百年戰亂的大功,雍京內亂,老趙你就算趁機要挾朝廷割據土地,都不是沒有可能。可是你補齊了八百萬白銀的軍餉,一刀裁撤了西北軍,自己回冉莊種地去。”

“你咋想的?”

“有什麼比裂土封王更重要?”

趙毓一邊聽著,一邊喝水,一邊從懷中拿出濃重香氣的手帕擦了擦嘴,有些莫名其妙,“有很多事都比這玩意兒重要啊。我們明天能不能到綺鎮,綺鎮到底咋了,綺鎮的肉包子到底是加大蔥還是加豆角又或者是加茄子,哪個更好吃,等等。”

想裂土?

大鄭一千二百年,有這個想法的袞袞諸公,墳頭都成古跡了。

薛宣平也知道問不出啥,“你啊,說來說去,其實就是沒出息。”

趙毓一挑眉。

薛宣平,“我看,在你眼裡,裂土封王也不如你那個小白臉熱炕頭。”

趙毓一樂,滿臉發|春,不住點頭,拿著香氣濃鬱騷氣十足的手帕又擦了擦手,“這到是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