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在下燕王次子,琅琊郡王,姬奉……(1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5708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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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山林中寒氣襲人,薛宣平後半夜被凍醒。他睜開眼就是一激靈,——趙毓不在!他記得,明明方才揣著袖子合眼的時候,趙毓窩在一旁的樹根邊,像個土豆。現如今更深露重,蒼茫寂寂,大樹下隻剩自己了。眼前這光景,頗像是話本上的那種鬼狐出沒的荒山寒夜。

然而,……

不遠處有火,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薛宣平定了定神,從大樹邊蹭起來,向火光的地方挪了一截。

“此時,就算兄長進入綺鎮,也是於事無補。”

這是,……,那年輕主將的聲音?

為什麼稱呼趙毓為“兄長”?

在西北的那些年頭兒,這位主將一直刻板守禮,稱呼趙毓為“趙將軍”。

心中有疑問,薛宣平又向前湊了湊,這次聽得更加真切,——

“不過一些田土買賣的糾紛。”趙毓的聲音,“我有綺鎮的地契,總還是能說得出道理的。大家和氣生財。這事兒,歸根到底,不是要糾出是非對錯,而是要做到和煦圓滿,農人有田種,秋後有糧收,再繳納了稅貢,這一年就過去了。 ”

“兄長不過回雍京三年,怎麼,這三年的鐘鳴鼎食就泡軟了兄長的骨頭?講話都綿軟多了。和氣生財?”那人細微笑了一下,才問,“先是激起民變,等兄長進入綺鎮,再伺機殺兄長滅口,就以兄長身為貴胄卻不顧大鄭國法侵吞百姓田土激起民變的重罪向聖上彈劾您,那時,兄長身死寂滅,如何自辯?”

趙毓,“我再不濟,尚能自保。”

“靠兄長受傷不能開弩的左手,還是靠您身邊那個夥夫?”

——夥夫?!

薛宣平當然知道自己的底細在這個主將麵前一覽無餘,畢竟大家都是趙毓西北軍的嫡係。隻是,在外人麵前做了幾年極其體麵的元承行大掌櫃,人五人六的,忽然被一個“夥夫”的稱呼拉回了十多年前,有些感慨。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到西疆當兵之前,連鞋子都沒穿過,更不要說頓頓吃飽飯。他現在還記得,自己這輩子第一頓把肉包子吃到吐,就是在趙毓的兵營裡。

“我少時便追隨兄長出征西北,親眼見到兄長如何立下巋然於大鄭宗廟的不世戰功。那十年,熟悉了兄長的殺伐決斷,卻從未見過兄長如今這般青衫布衣的做派,許是父王說對了。”

——父王?!

薛宣平聽到這兩個字,後脖子一激靈。

他怎麼忘記了?

趙毓貌似草民,實則出身大鄭皇族,能正經呼他一聲“兄長”的人,又怎麼可能是平頭百姓?

怪不得,他年紀如此輕就是正二品武勳!

而且,他終於意識到,這位“封寧”將軍,根本就不可能姓封!!

原本,趙毓一身懶散,此時倒是規整起來,不但身子站得極其板正,雙手也垂到身前,恭敬微微低頭,“王爺有何教誨?趙毓洗耳恭聽。”

此時,不姓封的“封寧”將軍立即錯開半步,避開趙毓的恭敬,這才說,“兄長的事,我不敢過問。等日後兄長見到父王,當麵問他就好。”

趙毓極其輕的歎了口氣,“你咋樣?”

“兄長問我?”

趙毓點頭,“原先在西北的時候吧,就覺得日子特彆長,想來是因為難熬。現如今太平了,人也活著也回來了,就覺得這日子跟不要錢的麵湯似的,擋不住地向外潑灑,嘩啦啦一下子,還沒咋的,就沒影兒了。那啥,哪個聖人不是說過,逝者如斯夫?剛帶你到敦煌的時候,你還是個禿小子,現在都成大小夥子了。今天第一眼看到你,我都沒敢認。回雍京的這幾年,你過得咋樣?”

“勞煩兄長掛念,我很好。前日隨扈聖駕在南苑狩獵,陛下還說我箭法不錯,想必在西北這十年沒有荒廢。我很感念兄長,隨即請旨,想到兄長雍京府邸遞名帖,上門拜見。”

“啊,這,……” 趙毓,“陛下恩準了沒?”

“那時不巧,司禮監柳掌印奏事,陛下也沒在意我這種小事,所以,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如果不是今日偶然遇到兄長,我還得再請一道旨,才能登兄長府邸的門。”

趙毓,“……”

“怕給兄長惹麻煩。”

趙毓,“你有什麼麻煩可惹?”

“兄長與我往來,如果不請明旨,怕言官彈劾。”

趙毓,“彈劾啥?”

“籠絡西北舊部。”

“呃?!” 趙毓,“彈劾的由頭為什麼不是,——外臣結交宗室?”

“先帝一道明旨,將兄長褫奪王爵,這是誰也無法違逆的。隻是,兄長雖然做不得祈王,卻依舊歸屬於我姬氏王族。我們往來,就是您與族中兄弟往來,這是人之常情,就算柳密下筆如刀,想要親自寫奏折彈劾,也挑不出這個理去。可是,兄長作為曾經手握重兵的親王,在雍京居住期間,竟然籠絡西北舊部,這是涉嫌謀逆的重罪。”

“啥?!姬氏王族?!!謀逆?還,還,還……還重罪?”趙毓腦袋亂哄哄的,被這幾個他認為根本不可能與他沾邊兒的字眼兒砸暈了,就隻撿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柳密?”

“嗯,督察院左都禦史柳密。繼左相楚薔生之後第二把文刀,兄長不知?”

“我知道他。” 趙毓連忙點頭,“不過柳密想來沒這麼無聊。”

“這不是無聊。如果我們行差踏錯,柳總憲彈劾,也是他忠君之事。”

“……??!”

半晌,趙毓終於回了神兒,“鹽打哪兒鹹,醋打哪兒酸。咱先彆說謀逆這種嚇死人的字眼兒,你說我依舊隸屬王族是怎麼回事?十四年前,我被先帝褫奪王爵,那個時候,我的玉牒不是已經從宗正寺起出來了嗎?我已經被削王爵,宗室除名,降為庶民了呀。我是曾經拿著先帝的虎符出征西北,那是事急從權,天恩浩蕩,我不能算啥子曾經手握重兵的親王吧。”

“兄長難道不知,您在宗正寺的那份玉牒是被拿出來了,可是,您在岐山神宮的那份玉牒依舊供奉在白塔之上?您非先帝親子,無法再做宗室親王,可是,依照古法,您依舊是姬氏王族子孫。我大鄭開國一千二百年,如今奉行孔孟聖人禮法,隻是,我姬氏定鼎天下之前並非草莽,而是擁有八百年宗廟的諸侯。王族有王族的古禮,逾一千八百年,即使與孔孟相悖,也是後代子孫不可違背的祖宗之法。”

趙毓,“……??!!!”

他徹底懵了。

耳邊有些嗡嗡,他張了張嘴巴,喊了一聲,“老薛,你還打算偷聽到啥時候?”

薛宣平這才湊到火堆旁,“你什麼時候注意到我?”

趙毓,“從你一睜眼。”

薛宣平,“你們就當著我的麵說這些話,不怕嚇著我?”

趙毓,“我大半的錢都是你在管,封寧和你在一個飯桶中舀了十年的菜肉,這些話,還嚇不著你。”

薛宣平笑著拋了趙毓,湊到不姓封的封將軍麵前,“將軍,我們也算是十年的飯友了,您要不嫌棄,給我交個底,您到底是誰?如果您要是沒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就告訴我唄。我這個人心窄,要是有我不知道的事兒就發生在眼前,前思後想,抓耳撓腮的,難受。”

“到不是什麼苦衷,從權便宜而已。薛先生,多年未用真名相交,終是我不夠坦誠。”

那人後退一步,抬手揖禮,“在下燕王次子,琅琊郡王,姬奉寧。”

果然。

——薛宣平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