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小祖宗,彆這麼整治我,咱說好……(1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14115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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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毓,“王叔此番召我前來,隻是為了問我這些鎖事?”

“瑣事,……” 燕王笑道,“到也不全是。我邀你過來,是打獵。”

趙毓,“南苑一樣可以打獵。”

燕王,“怎麼,如此關乎我姬氏和未來戰局的事,不值得我們叔侄在河穀一敘?”

趙毓就是聽著。

燕王,“防微杜漸。”

趙毓卻問,“未來戰局?”

正在此時,一名燕王親兵儘快衝到篝火麵前,聲音撕劈,“王爺,定國公八百裡加急軍報,傳令兵士已經進燕王封地冀淩山穀!”

“好!” 燕王一拍大腿,“情況如何?”

“從大鮮卑山北麓到這裡,跑死三匹快馬,傳令兵士也瀕臨昏迷。我們已經接過軍報,備好快馬,換上我們的令旗官。”

燕王點頭,“按原定計劃,從冀淩走西路,取道封地一線天,直接入雍京!”

“是!” 那名兵士得令,極迅速去傳令。

“北境軍報一向走東路!”趙毓,“王叔,八百裡加急事關家國傾覆的大事,為何繞道?”

燕王冷笑,“那就要問問,為何綺鎮在此時亂了。”

趙毓,“……??!!”

“陛下密旨,命我接定國公軍報之後,即刻返京。”

隨後,燕王著人滅篝火,“我不能耽擱,承怡你怎麼著?我知道你三天沒睡,要不,讓奉寧陪你在封地修整幾天?”

“不。” 趙毓搖頭,“我也回京。”

燕王點頭,隨即命眾人整裝待發。

隻是,在趙毓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忽然問他,“承怡,回雍京這三年,你覲見過陛下嗎?”

趙毓則說,“正式覲見不曾,私下見過。”

“果然,……” 燕王,“咱們也走西路,全是我封地的山麓,俱是一線天的穀地,旁人不敢走。我們比軍報自然慢一些,可是,最遲後日半夜,應該也可到雍京。”

大正宮,鷓鴣殿。

如果趙毓不在,文湛通常會睡得晚一些,早起一些,整夜睡眠通常不過兩個時辰,畢竟現如今政務紛雜,軍情緊急;可是,如果趙毓在宮中,他怎麼也要多陪伴他一些,對於他自己來說,即使無法彌補深淵一般失去的十年,至少,可以把眼下的日子過得更像個活人一些,在這九重宮闕之內,也是另外一種窮奢極侈。

子夜,文湛方才安置,半個時辰之後,意識逐漸沉靜。

此時,從宮門外一層一層報消息過來的小內監,一刻也不敢耽擱,腳步極輕,卻極快地到值夜的大太監柳從容麵前,輕聲道,“北境,定國公八百裡加急軍報,由燕王的衛兵遞送進京,此時已經到宮門外,是否呈報微音殿?”

幾百年來,大鄭軍情慣例使用“六百裡加急”。趙毓十年在西北,連這個用得也少。很多事情要麼重,但是不急;要麼急,但是不重。而且西疆遠隔萬裡,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作為征西統帥,可以便宜行事,所以緊急軍報都是“四百裡加急”,通常的軍報就是普通兵部勘合,連同西北奏折一同進京,一晝夜走個三百裡就不算慢。西疆徹底平複戰亂之後,用了一道“六百裡加急”將捷報遞送雍京,對於趙毓來說,已經算是破例中的破例了。

上次皇帝與趙毓在岐山,定國公的軍報事關北境諸藩想要裂土的傾向,用的是“六百裡加急”。

些許數日之前,“高昌王殷忘川興兵犯境,業已攻破北鎮,直取大鮮卑山!”的軍報,突破了大鄭北境數百年的防線,方得定國公裴檀,北境統帥徐紹,薊遼總督白策,三道奏折八百裡加緊,如今又是這道極為罕見的“八百裡加急”,奏報又是何事,柳從容心中打突。

“我去奏請主上。” 柳從容吩咐道,“軍報直接拿到這裡來。”

“是。” 領了命,那名小內監連忙下去。

而柳從容進內殿的時候,文湛已經醒了,就坐在床邊上,一手支著額頭,用力捏了捏,伸手從旁邊跪著侍奉的小內監手中木盤上拿過一個瓷盞,喝了一口,眉頭微微一皺,又放了回去。

“主子。” 捧著木盤子的小內監連忙說,“這是王爺離京之前特彆吩咐為主上準備的酸梅湯,太醫局謝大夫特擬的方子,加了一些祛暑清火、補中益氣的藥材,知道主子不喜甜,熬製的時候沒用冰糖,最後調的蜂蜜,一直用冰鎮著。”

聞言,文湛方再拿起瓷盞,將那份過於他來說還是有些過於甜膩的酸梅湯一飲而儘,便吩咐,“更衣。”

小內監連忙退下,柳從容自己進來,拿了緙絲衣袍,服侍皇帝。

這段時日,幾乎就是內憂外患,像這種深夜被北境的軍報、南方的奏報驚醒的情形也不少。子夜這個時候能叩開宮門送進來的消息左右不會是好事,多令人心悸:

——軍餉,糧食,人命,藩鎮,蘭芝社,雍京諸王,北境烽煙。

不能緩,全部急如星火。

隻是,文湛一出生便被冊封為太子,十四歲聽政,十六歲監國,十九歲登基,如今執政十四年,自然知道臨大事必須沉著冷靜,克製已經深入骨髓。柳從容服侍他更衣,發現皇帝呼吸沒有絲毫紊亂,甚至連氣息都鎮靜到冰冷,隻是,留存一息趙毓吩咐熬煮的酸梅湯的藥香,帶著幾乎無法察覺的蜂蜜的甜美味道。

等文湛穿好衣服,洗了臉,坐在書案前,定國公的軍報已經送到,是一個黑色的木匣子,上麵封著裴檀的紫漆大印。柳從容撕開封印,拆除油紙,取出一封白色的奏折,雙手呈過來。

文湛打開一看,……!!!

此等消息,數百年未見!

饒是他近二十年在政務上嚴苛到幾乎極致的克製修為此時也毀於一旦!

奏折被拍在紫檀木大案上的聲音,將柳從容嚇得直接跪地。

——遼東肅慎氏部落儘數附逆,如雍京再無援兵,殷忘川軍隊十日內即可抵達山海關。

柳從容屏住呼吸了很久,方聽見,……

皇帝的聲音從木案後麵傳過來,特彆輕,就像黎明之前的煙水一般,“召,內閣,兵部,戶部,微音殿議事。”

“是。” 柳從容連忙起來。

結果還不容他屈身後退,就聽見皇帝又說,“召,太子,雍王,微音殿聽政。”

“……” 柳從容愣是怔了一下,沒有立刻應聲。結果文湛的眼風掃過來,他方才意識到,自己那一愣,像是在質疑皇帝的旨意,額頭出了一層冷汗,立刻驚醒,連忙低頭,“是。”

“還有,……” 文湛的手指在木案上隨意敲了兩下,“柳密。”

柳從容,“是。”

文湛,“今天微音殿筆墨誰當值?”

柳從容,“翰林院,方融。”

“換人,讓梅懷瑾過來。”文湛起身,“承怡很喜歡他家那位謝夫人,朕也想看看,這位謝夫人的夫婿,除了用她扯了個’忠臣逆子’的皮之外,可有真才實學?”

“是。” 柳從容垂手一旁。

文湛,“燕王進京之後,不用去賢良祠,直接入微音殿。讓他把他那個兒子,琅琊郡王姬奉寧,也一並帶進來。”

“是。”

“既然來,就一起來。” 文湛,“召,徽郡王世子姬旻鉉,吉王世子姬安灃,敬和郡主那個兒子宗政文辯。”

“是。” 柳從容從冷汗中回了神,想起來,自己是司禮監掌印,對政事有建議之責,於是問了一句,“陛下是否召隨侯世子石慎覲見?他父親隨侯石寰被押回雍京之前,畢竟鎮守北境多年,召石慎進來,問問北境實情,聊勝於無。”

“石慎?” 文湛冷笑,“召他進微音殿,朕是聽他喊冤,還是聽他哭窮,又或者是聽他在禦前誣陷承怡?”

柳從容連忙認,“奴婢失言。”

“無妨。” 文湛卻說,“你這話倒是提醒朕了。石慎此人,朕在綺鎮見過,在微音殿就不想再見。不過,此時他身後之人,還是可以在微音殿現現行。宣召,蘭芝社沈熙載。”

“沈熙載一貫談玄。” 柳從容,“主子此時見他,怕也問不出什麼。”

文湛,“沈氏已將嫡長女的庚帖送至承怡手中,如此圖窮匕首見,可見此時,他也沒什麼心思玄心妙賞。如果他還是死不悔改,當真成了微音殿的篾片相公,朝野笑柄,到那時,既然他自甘墮落成弄臣,就用他取個樂好了。反正這幾天,微音殿定會是一片愁雲慘霧,有他不合時宜背背《論語》,那群外表憂國憂民的大人們沒準還能多吃一盅湯。”

柳從容,“……”

此時,他心中有個吊詭的想法,——仿佛,眼前之人不是皇帝,而是趙毓!

這兩位,是在一處久了,越來越像;還是,本來就像,才能在一處,這麼多年?

大正宮的微音殿。

與天承殿相比,這裡並不宏偉,但依舊是朱紅色的牆、黑色琉璃瓦。殿外開闊,沒有樹木,沒有生靈,僅是站著幾排木雕石像一般的禦林軍。

夜幕之下,格外肅穆。

這是皇帝處理機要大事的地方。

王朝的紀要中樞。

獨有一份峰巒疊嶂的險峻。

柳密奉詔覲見,一小太監提燈引路。他入禁宮之時正是醜時一刻,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階段。

開始下雨。

身後隨侍的內宦連忙給他撐了一把傘。

夜風帶著雨絲,不一會兒,雨驟然加劇,磅礴的水開始順著朱紅色的宮牆流淌。

許多年前,也是雨夜,……

“那是血。”

趙毓的聲音,“大正宮朱牆黑色琉璃瓦,就是象征著血與鐵。鐵就是兵器,血就是人命。”

“如今微音殿內危機重重,在大正宮外說這種話,合適嗎?”

趙毓,“這是真話。真話就是讓人說的。”

……

“柳大人。” 小太監將手中的琉璃燈向前照了一下,更加清晰了柳密腳下的路,“伏天陰晴不穩,突然大雨,您當心。”

到了。

琉璃燈所照之處正是丹陛。三丈高,三層漢白玉的台基,一級一級台階之上,就是微音殿。大鄭祖製,隻有陛下與宰輔,王公,才可以從丹陛兩側走,否則就是以下犯上。

之前,他不走這條路。

他走的,是旁邊的一條普通青磚鋪就的台階。

如今,……

琉璃燈不但照清楚了丹陛兩側的路,也照清楚了柳密的衣角,——江崖海水的彩紋,層層疊疊的絲繡,象征一品文官的煌煌紫袍。

十年。

淩煙閣,一層一個鬼門關。

從他第一次以青衫進士的身份,順著青磚台階進入微音殿,到今天,整整十年。

柳密到微音殿的時間,不早不晚,——有些人已經到了,有些人還未到。

安靜。

沒有往日同僚之前的寒暄。

他知道,此時此地的自己,就算不是異類,也會有些許不同。因為,他過於年輕。不要說與內閣、兵部、戶部的大學士們相比,這幾位身披紫袍,有些人卻已經須發皆白了;即使是與今夜入殿的那些手握軍政實權的皇族世子們相比,他也過於年輕了。

今夜微音殿上,唯二更加年輕的人則是東宮與雍王。他二人未及弱冠,安靜坐在禦座旁邊的紫檀木椅上,列席聽政。隻是,即使他們身份極貴重,可,今夜的他們,是不被允許開口說話的。

醜正二刻,微音殿奉詔覲見的人齊全了。

半柱香之後,皇帝也到了。

作為臣子,今夜入微音殿必須全套朝服。

可是皇帝不同。他身上隻是穿了一件黑色緙絲皇帝常服,既顯示出了天下之主的隨適,也表明了夙興夜寐的勤政。

眾臣跪拜。

皇帝走路並不慢。

不是理學推崇的那套四平八穩的踱步,卻也不是一般王族權貴們那種慵懶囂張,或者是習武之人的剽悍。

就是,走得異常安靜,像他這個人一樣。

價值萬金的緙絲,名貴濃烈的熏香,包裹著那個人,正位於禦座之上。

此時,方傳來皇帝的聲音,讓眾人平身。

柳密記得,第一次在大朝會上見皇帝頭戴天子十二旒,而那象征著帝王權力的十二道玉珠串卻幾乎不搖動時候的驚訝!他自己幼年開蒙,十數年研習理學,幾乎從讀書開始就將“克己複禮”奉為圭臬,如今也隻是修行至模糊見到“動心忍性”的邊緣。

而皇帝,卻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境界:——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如何做到安靜如金玉硬石一般?

柳密是農家子弟,周王封地的屬民。即使周王是他的封君,可是那對貪婪殘酷的周王父子,他之前也是沒有資格見上一見的。他鄉試之前見過最大的人物就是知縣;會試、殿試之前,非常偶然的一次機會,他在盧溝曉月見過當年的祈王承怡。

隻是,等他成為天子門生的時候,祈王早已不在雍京了。祈王於鳳化三十九年被廢,而柳密則是元熙三年的進士。這成就了此時的他,與微音殿內袞袞諸公又一個不同,——隻有他,從未見過先帝。

王族貴戚擁有自幼入宮覲見的權利;而如今眼前諸公,則全是鳳化、元熙兩朝重臣。那位執政四十年,功業彪炳史冊的先帝,對於柳密,隻是個道聽途說的聖像。

——聽說,那位先帝擁有一股英雄氣,不然也不會創下四十年的豐功偉績。

而今上呢?

當年殿試的時候,柳密第一次見到皇帝,——陌生,驚詫,最後居然是絕望。

這就是至高無上的君父?

億兆群生所托命的大鄭帝王?

年輕,甚至可能比他這個年少中舉、未出茅廬的學子還要年輕!怪不得朝野有“主少國疑”的流言!還有,一個男人,為什麼長成一副流光華彩的異寶模樣?熠熠生輝,卻因為古老珍稀的血統,成為吉光片羽。

當時,柳密腦中恍恍惚惚有一個聲音,就像當年村裡的先生給他啟蒙的時候,混混沌沌講著史書上那些晦暗血腥:

——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

……

趙毓回京,已經是一天之後了。

也是子夜。

雍京北門早有持有詔書等候燕王父子的太監,是司禮監秉筆,綠直。

“兩位王爺,郡王。”

聞言,燕王轉眼看了看趙毓,——這位是禁宮中陛下的心腹太監。他們心知肚明,綠直口中的“兩位王爺”,必定指得是燕王,與趙毓。

所以,皇帝一直承認趙毓王族的身份?

而趙毓,則十分平淡,他甚至還沒有薛宣平表情豐饒,那位嘴巴裂開,像個被開瓢的西瓜。

“燕王,郡王。” 綠直,“上喻,軍情緊急,您二位進京不用去賢良祠候旨,直接進微音殿議事。”

“是。隻是,……” 燕王遲疑了一下,“他呢?”

指的,是趙毓。

綠直,“陛下並無旨意宣召。”

此時的趙毓,還是照常的平淡,依舊是他慣用的那副德性:

——臉蛋子上似乎糊了一層上好的生宣,白慘慘的,倒是有一種瘮人的秀美,就是看不出表情。

北境第二封八百裡加急軍報入了大正宮。在雍京的、手中有軍政實權的親王、郡王,甚至連世子們都去了微音殿,而唯獨漏了趙毓這麼一位戰功煊赫、曾經手握重兵、如今依舊持有太|祖玄鐵虎符的“親王”。這陛下與趙毓之間的關係,還真是玄妙到讓人想要揣摩,都無從入手的地步。

雍京早已經宵禁,夜雨不弱,趙毓先將薛宣平送回元承行,隨後才回鷓鴣殿。

隻有黃樅菖在,他泡了茶,又拿了條布巾給趙毓擦了擦。

那封八百裡加急究竟是什麼事,趙毓沒問,反正黃樅菖也不會說。

坐在殿前的漢白玉大台階上,看著紅蓮池子,趙毓心中一突一突的,忽然問黃樅菖,“你困嗎?”

黃樅菖說,“還能扛。”

趙毓站起來,進入殿內,從回來的行李中提起一個鹿皮袋子,“跟我去趟祈王府,放個東西。”

黃樅菖吃驚,“啥?!……”

雨逐漸稀疏了起來,宵禁後的雍京,安靜的像是能將深夜又染了一層暗色。

趙毓下馬,站在王府門前的台階上,抬頭看:——幾乎要劃破天際的那塊百年黑檀木匾額,上麵用黃金澆築的三個大字:祈王府。

王府中門大開。

正殿是重簷歇山頂,與大正宮微音殿相同,在規格上僅次於重簷廡殿頂,而此種宮殿,千載來大鄭王朝隻有一座,就是曆代帝王大朝會時方開啟的大正宮天承殿。

朱牆上聳著雙層黑色琉璃瓦!

——誰才可以安然住在這裡,不怕天威難測,滅族大禍?

王府小滄浪這邊有水榭。兩層的木雕閣樓,夜裡點燃琉璃盞,燈火可以透過雕花窗,直接撒在環繞在周圍的水麵上去,隨著漣漪,翻著點點的星芒。

趙毓把手中一直拿著的鹿皮袋子遞給黃樅菖,“燕王送還我一張弓,你知道放在哪兒。”

祈王府這裡一直有人打掃,被照顧的就像是它的主人從未離開過,甚至連被褥簾幕都熏著趙毓曾經最愛的白曇花的味道。如今人在這裡,看到的、聞到的,感受到的,如同時間從未流逝,一切與故園十四年前一般無二。

黃樅菖這才打開這個袋子,“這不是當年徽郡王家九爺的那張弓?他同您在南苑獵鹿,您用著趁手,就拿過來了。”

“當年的小九,如今的徽郡王世子。”趙毓,“這弓好用,當時他挺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