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明白地看著眼前人掙紮。
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燕王,“……?!”
文湛,“如果是他的事,請王叔,長話短說。”
聞言,燕王咬了咬牙,用一種舍得一身剮的悲壯開口,“陛下,承怡他,……,另有心上人。”
皇帝依舊平淡,隻是此平淡非彼平淡,方才那種閒適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端的平靜,湮滅生靈。“嗚……” 他懷中被蒙著緙絲衣袍那人發出不明聲音,像是花尖,被狠狠一掐。
——承怡另有心上人。那是一瞬間的本|能,聽到這幾個字,文湛甚至無法壓蓋從心底泛起的殺意!可是,緩了一會兒,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會錯意了。
燕王,“承怡與高昌王的交情,早就是昨夜黃花,過去了。”
原來,燕王說的‘另有心上人’,指的是‘高昌王之外的人’。
於是,文湛的情緒重回平淡,“怎麼,王叔也對族中子弟的床幃之事,多有關注?”
——族中子弟。燕王先是咂摸了咂摸皇帝口中這四個字,說,“其它的,主上至聖極明,不用臣贅述。”
“離間”在文湛眼中,無異於小把戲,甚至不用點到即止。
隻是,承怡與皇帝之間,似乎存在極大的分歧,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這些就是蘭芝社敢把這種小把戲演到微音殿上的底氣。
皇帝並非看不明白,隻是,誰又知道聖意如何?
萬一,陛下隻是想要因勢利導,借著蘭芝社對承怡鳥儘弓藏呢?
此時,文湛的手,因攬住懷中人而碰觸到了他的衣料,進而輕輕撫了撫那人衣服的緙絲料子,極輕的動作,卻是極其親昵。
燕王心中驚駭!
他又看了看吊在皇帝脖頸上的那條右臂,——蒼白細瘦,皮很薄,火光映照上去,手腕處甚至有些極細的青藍色血管在蜿蜒纏繞,像極了名貴的瓷。
他總認為自己應該想起一些什麼,可是,他的腦子似乎被方才遇到的白色水霧給凝住了,什麼也想不起來。
燕王,“承怡在雍京有人,那人是誰,他並未明說,臣不知。隻是,他說,那人並非公卿,也非蘭芝社,承怡沒勉強,那人也非攀附。承怡半生孤寒,生離死彆,如今戰後餘生,有他相伴,夫複何求。”
此時,文湛輕輕轉了一下身,懷中人的麵孔被衣袍遮擋,又隱入黑暗當中,越發不清晰了。
從未曾見過皇帝如此,像是用儘心力來嗬護隻屬於他的瑰寶,同時,他這個人,也緩和了下來。
燕王似乎也感受到了文湛的放鬆,才用儘膽量,說了一句,“陛下,莫讓外人離間天家骨肉。”
靜。
卻並非湮滅生靈的靜。
此時,這種靜中甚至帶著一種若有似無的安寧,像是溫泉水霧托著滿院子馥鬱的雜花香氣,彌漫開來。
皇帝甚至輕輕笑了一下,才說,“朕與王兄自小一起長大,經過生死,曆過彆離,這份情誼曆久彌堅,任何人無法離間。這點,還請王叔安心。”
燕王,“臣安心,陛下可否讓天下人,也安心?”
文湛,“如何做?”
燕王,“明日大田獵。”
“陛下也知道,此番田獵並非王族消遣遊樂,意義非同尋常,旨在遵循姬氏千年祖訓,遴選於戰亂可一挽狂瀾的將帥之才,以備北境不時之需。”
“臣請旨,承怡隨扈聖駕。”
文湛,“……”
今日一整天八字不順。
從白天開始,他同哥哥的溫存就屢次被打斷,一直到方才。
眼前這位義正詞嚴的大宗正也有一份功勞。
如果明日承怡隨扈,好處就是可以同哥哥形影不離;可是,不好的地方也極其顯著,就是,作為隨扈的王公承怡要騎馬,直接結果就是,——今夜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儘興纏綿!!!
方才還想著打發走了燕王,就抱著哥哥回鷓鴣殿。
這下子,全泡湯了。
此時,文湛感覺自己有一股子邪火。
燕王則感覺到皇帝的情緒變化更是奇詭。——方才說得好好的,怎麼一句話,陛下好像要當場翻臉?
於是,他大著膽子加一句,“陛下,隻有這樣,才能鎮住小人蠢蠢欲動。”
“好。” 文湛笑容古怪,卻終於點頭,“就依王叔。”
燕王,“陛下聖明……”
文湛,“王叔得償所願,朕可以退下了嗎?”
燕王,“呃……”
怎麼了這是?
皇帝似乎有股子邪火。
沒等他再說話,文湛抱著人,走了。
黃樅菖等一乾人馬立刻跟隨。
這裡隻剩下燕王,看著深夜烏雲遮月的冷宮,嗅著水霧繚繞的花香,理不清自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思緒。
那條胳膊,那條胳膊……
——那條雪白的胳膊,究竟是誰?
翌日,雍京。
南苑獵場大田獵。
昨天夜裡,微音殿上,皇帝因趙毓涉高昌王言語無狀而暴怒發作的事情,已傳遍獵場。
畢竟今日能進入獵場的,不是在京的王公就是原本被“圈禁”在京的藩鎮質子們,誰家都有曲徑通天的消息渠道,更何況昨天有趙毓的政敵在場,這種消息根本不會被掩埋。
再者,莫說他身負帝王盛怒已令人膽戰心驚,單說他身後的西北藩鎮尹氏、他之前的副將,涉嫌通敵叛國被押詔獄,就是一樁是非極大的重罪,尋常臣子不是在家閉門思過,惶惶不可終日,就是已然被囚禁。
因而,今日在獵場看到趙毓,震驚的就不僅僅隻是隨侯世子石慎了。
——他怎麼來了?
——他居然是隨扈陛下的王公?
趙毓下馬,接他手中韁繩為他牽馬之人不是一般隨侍在南苑的護衛侍從,竟是姬奉寧!
琅琊郡王?
他的父親就是大宗正燕王。是了。據說,今日趙毓之所以能夠出現在大田獵上,是因為燕王親自去向陛下求了情。說辭嘛,左右不過就是:與陛下畢竟是手足,即使不是血親骨肉。
隻是,這帝王家,哪裡來的手足親情?
君不見,先帝血脈凋零到令人惋惜的地步。不說其他人,隻說先嘉王羽瀾被族滅,連王妃肚腹中沒見天日的胎兒都沒能逃過那道天劫,而儘誅子孫的旨意就是出自之前愛嘉王如珍寶的先帝之手。
兄弟鬩牆,夫妻反目,父子成仇。
這些在南苑獵場、在這些王公子弟眼中,都不陌生。
畢竟他們生於斯,長於斯。
有妖言傳說大正宮的紅牆是血染的,如果這是真的,那麼王族內部的殺戮,就是浸染紅牆的第一層。這世間,從古至今,多少帝王子息,死前撕心裂肺最後一聲,不過就是——“生生世世莫入帝王家” !
他趙毓何德何能,竟然跳出這等森嚴輪回,偏得今上垂愛?
絕無可能!
眼前這一幕,不過是燕王作為王族大宗正的權力,陛下讓出三分薄麵。
還有。
燕王如此作為,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他兒子。——琅琊郡王出身西北軍,如果趙毓萬劫不複,那西北軍必定陪葬,到那時,郡王的功業可就一言難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