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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一定要去當日趙毓和綺羅去過的那間茶鋪。隻是,當年朱仙鎮不如今日繁華,那日看起來“不錯的茶鋪”,如今竟然有些局促。
“不如,換一家?”
趙毓站在茶鋪的茅草簾之外,順著鎮子整條大街向前看,當真出了幾座不錯的去處。茶樓酒肆具是青瓦白牆的石頭屋基,伐自本地白鬆做的簷和椽子,倒是頗有些勾心鬥角的意味,隻是的確不如大正宮簷牙高啄,布局自然也不是太液池禁苑的廊腰縵回,而是淺顯很多,因為這些茶樓酒肆俱為臨街而建,自然沒有宮廷園林的縱深。
“不要。”文湛一伸手挑開了茅草簾子,“就在這裡。”
茶鋪中的生意正經很不錯,一看都是左鄰右舍的街坊經常光顧,此時一樓幾乎都坐滿了,出來迎客的人並不是年輕小二,而是一個麵容和善的中年男人,“二位客官第一次來朱仙鎮吧,您二位隨我上二樓,有雅間。”
“好。”趙毓自然從善如流。
隻是文湛並不同意,“不用了。”他駐足,眼睛一直看著臨街的一張桌子,可是,那裡已經有客了,是位老太,他對著趙毓說,“我要坐那裡。”
趙毓一看就明白了,——“那裡”,就是十四年前他同綺羅在此茶鋪吃飯時坐的位置。他知道,今天要是不讓文湛坐到“那裡”,這位陛下會氣到鼓成一隻青蛙,並且就算是再饑餓口渴,菜飯茶水也不入口。於是,他隻能認命走過去。
“老夫人好。”趙毓堆起來笑臉,“我們第一次來,就想看看街景。您這個位子就特彆好,我們等您這個位子。我看您這碗麵也差不多見底了,您要是吃完了,我們就順上,您的位子就彆讓給彆人了。不過,……”
老太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不過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後生當真生的好,說話又溫和柔軟,臉上笑意滿滿,自然不介意,“你們倆在這裡吃,我這碗麵快吃完了,我騰地。”
說著她起來就要端麵碗,趙毓馬上雙手捧著碗,幫她挪到旁邊一張桌子上,“多謝老夫人,如果您不介意,今天這碗麵讓我請您,再加一份蒸酥肉,酥爛可口,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笑納,也算是老壽星讓我們沾沾喜氣。”
趙毓此人,很是得婦人的歡心,無論三歲女娃還是八十老嫗。聽他這麼說老太自然高興,也就不推辭。店家去吩咐後廚添加一份菜肴。這一番輾轉騰挪下來,趙毓同文湛坐好,店家再來擦桌,“客官不是第一次來我們朱仙鎮吧。”
趙毓意外,“方才你還說我們是第一次來呢!”
店家,“我們這個小茶樓一向隻有鎮上左鄰右舍過來吃茶,要不就是從雍京城到南郊行宮辦事的官爺們,看二位,都不是,所以方才我猜想您二位第一次來。”
趙毓,“那怎麼又不是第一次了呢?”
店家,“我們茶樓的蒸酥肉可是幾十年的老招牌了,不掛牌,老饕才會點。我看您,不但不是第一次來朱仙鎮,也不是第一次到我們茶樓。”
趙毓,“店家精明!”
“誒。”店家,“我們開店的,做的是南來北往的生意,眼睛耳朵自然要多看多聽。”
“十幾年前我當真來過一次。”趙毓說,“隻是當年不如今日熱鬨。還有,當年招呼客人的還是個年輕的小二,不是您。”
“怎麼不是我?”店家也樂了,“我一直在這裡做夥計,之前的老掌櫃是我師傅。後來師傅臨終,將師娘師妹和茶樓一並托付於我,我就做了掌櫃。師妹從小定了親,後來也大了,出了閣,我就奉養師娘。老街坊都知道,這裡一直都是我。”
趙毓抿了抿嘴,沒說心裡話,——咱們這十幾年沒見,又不是幾十年沒見,你怎麼老成這樣了呢?
“我們和您當然是沒法子比。”店家果然懂得客人未儘之意,“我們討生活,自然比不得您養尊處優。”
趙毓有些尷尬,笑著搖搖頭,“大家都討生活,都不容易。”
“我們茶樓都是老主顧,菜單也是幾十年沒變過,您看看,想吃點什麼。”店家推了一份老舊裹著牛皮紙的菜單,卻是給文湛的,“您二位先看著,我等會兒過來。”
等他走,趙毓看著文湛極認真研究菜單,說,“這個蒸酥肉當真是不錯,來一份兒嘗嘗。”
誰知,文湛眼皮子都沒抬,陰陽怪氣來了一句,“哥哥自然知道它味道不錯,想必和尹家那位嫂嫂一起吃過。”
趙毓,“呃……”
不一會兒,店家拎著茶壺過來,卻是白水,“客官您自己的茶葉呢,我給您沏茶。”
“呦!”趙毓卻說,“我們沒這麼講究,不會出門還帶著茶葉。勞駕您給我們沏壺您這的茉莉花就好。”
店家拎著一茶壺熱水走了,轉身拿了一個白瓷大茶壺過來。壺裡水麵上飄著白色茉莉花。他說,“這是今年蜀地的綠茶底子拉到倉吾舊地做的花茶,六窨茉莉,昨天剛進的貨,您二位嘗嘗。”
趙毓,“今年的茶,這麼快就能到這個小鎮,真好。”
“自然是好,我們這裡也是商貿重鎮了嘛。” 店家放下茶壺,見新來了客就去招呼了。
趙毓則想著,——朱仙鎮果然今時不同往日。他給自己到了一杯茉莉花茶水,抿了一口,當真是不錯。過了好一會兒,見文湛不說話就是埋頭研究菜單,又說,“其實它這裡的茶點就那麼幾樣,幾十年下來手藝倒是精進,可是品種卻不多,你就算是把臉蛋子都埋進去,也挑不出花來。”
“我倒也不想挑出什麼花樣。”文湛則說, “隻是想要嘗嘗當年哥哥陪著尹家嫂嫂吃的那些東西。”
趙毓,“呃,這麼多年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早就不記得了,……”
“可是。”文湛卻說,“哥哥在十幾年後的今天,一到這家茶樓就記得隻有老饕才會點的蒸酥肉。看來,當年的那頓飯菜茶點也著實美味,不然以哥哥忘性之大,怎麼就記了這麼多年呢?”
趙毓感覺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連忙用手捂住了腦門,用力揉搓,——頭殼疼,頭殼疼。
似乎過了好久,趙毓感覺日頭都似乎向西邊遊走了,文湛的口諭才頒下,“按照哥哥的口味和那日大雨的陰寒,哥哥吃的應該就是蒸酥肉,洛陽湯菜,芋頭排骨,一份銀芽,還有一碗熱乎乎的素湯麵。”
雖然的確記憶不是很清晰,不過趙毓當真將文湛說的菜名在腦中過了一遍,竟然有一種確實如此的幻覺。
茶鋪當中總共也沒幾道菜肴,都是熟客,蒸煮的東西自然早就備著,文湛這邊點好了菜,後廚就從爐子上把吃食拿了過來。
“……這次村子裡扮觀音,一次給五兩銀子,……”
趙毓耳朵一動。他記得去年雍京鬨銀荒的時候,八兩銀子能買三個大姑娘,而且賣身契都是死簽,生死勿論!——這朱仙鎮竟然有如此闊綽的村落,扮次觀音就給五兩?
“……扮觀音,一定要村子裡麵最美的姑娘,出嫁的媳婦子就不成了……”
“……也不一定……”
“扮觀音又不是狐媚子,不需要美貌,端正就好。”
“白裡正說了,嫁人的媳婦子也能去……”
“初九,過了晌午,在散花溪澗。”
趙毓裝作看街景,把臉扭向外。座位臨街,就靠在桌子旁邊倚著的老榆木柱子,敞亮,隨即看見幾位婦人走過去。這幾位就是普通本分的鄉村婦人,年輕,看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而且要說是長相端正到也勉強說得過去,至少不是歪瓜裂棗,但是扮觀音也似乎不太合適。然而,更加可疑的則是那五兩銀子。
果然,一絲聲音飄過來。
“……我都要進老王家門了,他們砸鍋賣鐵都拿不出五兩銀子做彩禮。那可是銀子!有了這五兩,我家就能起瓦房,給弟弟說上一門上等好親……”
趙毓轉過頭,正好看見文湛吃芋頭,“他們這裡有一種莓子醬,山裡的野果子熬的,拿浸染了排骨汁水的芋頭沾著吃特彆甜酸開胃。我找店家要一些。”
“不用。”文湛覺得這個芋頭味道實在太豐腴了,膩得慌,就咬了一點,隨即放入碟子中,“我今天吃了一白天的醋,再吃莓子醬,我怕後牙被酸倒,連燉到軟爛的芋頭都咬不斷。”
趙毓輕笑,見文湛不說話,隻是非常矜貴地擦嘴,他又用極輕的聲音說,“陛下果然,至聖極明。”
文湛沒笑,“不過承怡,你方才一直看外麵,可是有什麼事?”
趙毓想了想,“方才過去幾個姑娘,……”
文湛,“四位姑娘,還有兩位婦人。我看了,她們中間有兩位梳了發髻,那是出嫁女的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