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上林王狩VIII(1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11372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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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摯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大殿下,如果是那個人,今天的事不會善了。不如讓溫嶺上報,並且移交順天府……”說著,稍微衝著文湛那邊扭了一下身子,“您看如何?”

她這句話,既像對著趙毓說,又像對著文湛說。

溫嶺不得要領。

“那個人?”趙毓還愣了一下,轉念想明白,才說,“哦,姐姐說的可是高昌王?”

當年祈王府進的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後麵又發生了許多事,溫十行負責調查,溫摯自然知曉。隻是,她沒有想到,趙毓竟然如此直白說出來高昌王,並且似乎一點也不避諱陛下。

為何她得知的秘聞,卻是三日前在微音殿,就是因為高昌王的事,蘭芝社挑撥,主上暴怒?

不過……

如今看,此時,主上並沒發怒,依舊很平靜,隻是麵皮平靜的有些發青。

“不是他。”趙毓說,“他不吹篳篥。”

溫摯,“這麼說,高昌王不擅舞樂?”

“不,他很擅長。”趙毓,“他的樂器是他母親殷氏夫人親自教的,隻是,他母親是大鄭漢女,擅長笛。”

溫嶺,“對於高昌王,趙叔倒是知道的挺清楚。”

“哦。”趙毓說,“我們曾經睡過覺。”

溫嶺,“……”

溫摯,“……”

文湛,“……”

溫嶺看了母親和那個小白臉各異的表情,又看了看趙毓。似乎隻有趙毓的表情很安然又澄淨,他立刻想了想自己,又想到自己稱呼人家‘叔嬸’的詭異眼神,於是難得聰明一回,立馬明白了,“趙叔又誆我。我知道我眼睛被豬肉蒙了,認錯了您和這位,呃……”

他雖然明白這個小白臉應該不是趙毓的那個啥,卻依舊還是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文湛,於是他就略過去,又說,“趙叔熟悉高昌王,應該是您當年在雍京做祈王的時總攝軍權,對高昌有所提防,這才派斥候將軍細細查探,得來的外人不可窺探之秘。哈哈,這回我猜得沒錯吧!”

“誒……”他母親溫摯搖頭,其餘沒有任何話語,從他身邊走過去。

趙毓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外甥猜測的不能說十分精確,卻也……”

溫嶺連忙說,“大致沒錯,是不是?”

趙毓,“卻也絲毫不沾邊。”

溫嶺,“……?”

小白臉從身後走過來。

溫嶺看著文湛,忽然問,“我是不是曾經見過您?”

麵對溫嶺,文湛一直話語很貴,幾乎沒有張過嘴,但是不知為什麼,溫嶺總是覺得這個人似乎一直嫌棄他。

聞聽此話,趙毓有些意外,“你倒是當真見過他,但是,你不應該記得啊!”

溫嶺,“為什麼?”

趙毓,“我們兩個到你家喝你的滿月酒,你奶媽抱著你,喂的白白胖胖的,我還給你打了一個金鎖。要是那個時候你就記事兒了,不應該有今天這憨厚勁兒。”

溫嶺,“……”

“不是。”溫嶺扯住趙毓的袖子,“趙叔去我家做什麼?”

“你沒方才沒聽啊?”趙毓就著這個姿勢,跟著前麵的溫摯向畫舫那邊走,“你娘當年和我大表哥相過親,要不是我大表哥沒這個福分,如今你就是我親侄子了。”

“趙叔的大表哥?哦~~~~”溫嶺又明白了,“寧淮侯崔珩!我說呢!我明白了!”

溫摯回頭,“你又明白什麼了?”聽到他說自己明白了,他娘頗為警惕。

溫嶺說,“我一直覺得趙叔身邊這位有些眼熟,其實在公學見他第一眼,我就覺得親切。”

三人聽著到這話,都有些溫和的表情,似春天一般,暖暖的。

於是,溫嶺說,“想來這位叔……”他指著文湛,“應該是寧淮侯的部下吧。”

應為寧淮侯麾下,方才能與趙毓熟稔。況且崔珩在軍中享有盛譽!任何一個人,如果是侯爺的嫡係,那是家族幾輩人的榮光!

隻是這話放在文湛身上,就……

於是,溫摯頭也不回,徑自向畫舫走過去。她暫時不太想理睬溫嶺,仿佛這個兒子不是她親生的,而是西北風刮來的。

畫舫漸漸靠岸,有貴客要上船。

屠明珠隔著珠簾向岸上看了看,很意外,她居然看到了趙毓!

他跟在一位貴婦人旁邊,而他身後則是那曾經在朱七姐宅子中露過麵卻身份成謎的小白臉。

屠明珠不知怎麼想的,本|能向簾後躲了一下,隨即,她自己卻怔住了。趙毓與人為善,不為難人,於自己甚至還有恩,可不知為什麼,麵對這個男人,她卻有些怵。似乎自己那些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她以為永不為人知道的心思與秘密,在此人麵前,毫無遮擋,一覽無餘。

“大先生這麼目不轉睛,盯啥子呀?”同來的倌人屠翠翹見她如此,就問了一句。

“沒啥子。”她說。

屠翠翹,“可是老相好?”

屠明珠看著在水一方的趙毓,搖搖頭,“不是。”

見她如此,屠翠翹頗為好奇,她用手中的湘妃竹扇挑起來簾幕的一端,隔著水,看著外麵。畫舫這邊和岸邊已經搭好木板,那邊有人上船。

“的確不是阿姐的老相好。”屠翠翹如春蔥尖兒般的手指,捏住扇子柄,挑動簾幕把玩,此時動作像極了在風月場中擺弄那些火山孝子,“模樣倒是真好,隻是那身衣服的料子並不上等,想必有些家底,但要供阿姐的吃穿用度,就捉襟見肘了。”

屠明珠看她,忽然問了一聲,“五妹妹,你看那位身後的男人,你覺得他是做什麼的?”

屠翠翹順著趙毓看他身後,不知道是岸邊火把太烈,還是畫舫引路的琉璃燈太耀,她仿佛直視正午的日,光華異常,甚至眼睛被刺了一下,疼。

“阿姐,我不知。”

“不過,我知道那位夫人是誰。”

屠明珠,“誰?”

屠翠翹,“雍京北城的溫家。”

不知怎麼了,屠明珠沒聽明白,“哪個溫家?”

屠翠翹嬌笑了一聲,“雍京地麵上,還有哪個溫家的夫人可以當家做主、拋頭露麵?自然是靖淵公溫欒的堂姐,溫摯夫人。”

靖淵公溫家是老貴胄,祖上曾經跟隨憲宗皇帝平定山河,得了世襲罔替的公卿爵位,傳至兒孫已經三百餘年。這位溫氏的夫人是上一代公爺親弟的獨生女兒,並未出嫁,而是招贅嬌婿,也是雍京城一段佳話。

屠明珠,“你怎麼識得她?”

屠翠翹,“阿姐可還記得,上個月我出局,就在永嘉會館,席間座上客就有這位溫夫人的夫婿。斯文的很,也規矩的很,隻吃了兩盞老酒就要走,而這位夫人呢,可是坐在會館的花廳吃茶等人呢!”

畫舫的東家是漕幫,今天是尤七當家宴客,寫請客票叫了屠明珠和她家五先生的局。

此時尤七爺親自過來這裡,說明了有貴客,再問屠明珠,“可否請五先生過去陪著客人說會兒話?”

屠明珠笑著應對,“自然是好的呀。”她想著那是趙毓一行人,也需過去親自招呼一下,就說,“我陪五妹妹過去。”

雍京風月場,誰不知道大先生的名頭?

前些年,屠明珠嫁人了,江南蔣家,眾人以為從此大先生絕跡江湖,誰也沒想到,沒過兩年,她又回到雍京。有傳聞她是蔣家的逃妾,可是蔣家又沒告官下海捕公文追拿,似乎這段姻緣就這麼好聚好散了。

屠明珠之前的公爹蔣複與丈夫蔣衍均是姑蘇名士,沒出仕,卻是蘭芝社一言九鼎的人物。蔣氏規矩繁重又是豪富,根本沒有出妻出妾的先例,入他們家門的婦人想要離開,隻能是棺材或者破席,從沒聽說有婦人脫離蔣氏還喘著氣,真是奇也怪哉。

這江湖深淵密布,風高浪急,各種不為人知的隱秘,大先生既能如此自在,蔣氏並無為難,那自然就是大先生的手段。

隻是,……

能讓屠明珠應對的客人不是王公貴戚,就是富商巨賈,她知道趙毓身份複雜,因而不清楚此時的趙毓是亮明了在雍京的身份,還是另有隱情?

所以,她一出現在趙毓麵前,並未顯示出熟稔的樣子。

果然,趙毓一看見她,當真是意外。

尤七爺老江湖,此時問了一句,“這位少爺,可見過大先生?”

趙毓人長得年少,麵目斯文又有些奇異的靦腆,身上的布料倒是不錯,但也不是頂尖的好,想必是吃穿用度不愁,手中卻不如何的闊綽,真像是大戶人家的少爺被老爺關在閣樓上讀書。

因而,老江湖的尤七,也看走了眼。

“自然沒有。”溫摯應聲,“我家兄弟也是第一次被我帶出來,喝喝茶。”

不知水的深淺,溫摯一概否認。

尤七爺明白,他們這些貴人明麵上規矩大,出來喝花酒不好說也不好聽。當然,哪家沒有老爺少爺們出來叫倌人捧戲子?闊綽的到書寓,姑娘們個個似大家閨秀;那些不太闊綽的,二等堂子去,甚至天橋聽曲也去。之前有人當街爭花娘,有人娶男旦,鬨出來不少笑柄,如今都老實了,都察院當真辦差,哪家出醜,罷官奪爵絕不含糊。

想到這裡,尤七爺說,“既然少爺第一次出來,那請五先生陪著您說說話?”

屠明珠豔幟高張,人卻半老了,當年是瑤台閬苑,曾經也是瑰麗馥鬱,經過歲月與風雨,如今卻是斷壁頹垣,即使難掩盎然,也已經半凋零半殘破了。

這些話沒人說,說了顯得不是人,但人人都這麼想,尤其是花了大價錢的老饕,早就饜足於豐腴的血肉,當然想要一些清爽甜美的嬌物,甚至是,詭詐的野味兒。

尤七爺以己度人,想著趙毓也是這樣,所以就推薦了屠翠翹,說完話則看著他,想著有什麼反應,可是卻不小心瞄到了他身後的男人。

這人是……

饒是他自詡久曆江湖,閱人無數,此時也不得要領。

姐兒們看他,看到是如同光華寶珠般的俊,可是漕河上討了半輩子生活的老江湖,看他,看到的卻是鋒芒與恐怖。那是仰止也無法望其項背的高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祇,生殺予奪的利器,卻隱在鞘中。

方才溫夫人如何介紹他來著?

——“我家的兄弟。”

難不成,他就是溫氏的公爺?

不對,如果溫氏有如此人物,靖淵公府不至沉寂若此。

他是誰?

尤七爺滿腦子的不得要領,趙毓則看著屠明珠,“大先生不忙吧。”完全沒有理會一旁更年輕,也更嬌豔的屠翠翹。

屠明珠,“自然是不忙的。”

沒有嬌俏,沒有慣常哄人的燕語鶯聲,也沒有慣常應酬的話,諸如‘忙也要不忙了,什麼都比不了您’,他們之間就像是普通朋友見麵一般。

趙毓,“那請大先生喝口茶。”

屠明珠是紅極一時的倌人,不僅僅因為她美,更重要的是,她極聰慧。她能從客人喜怒不形於色的麵皮上看到隱藏在下麵的情緒,也能聽到客人話語之中的未儘之音。

此時,她知道趙毓應該有一些事情,於是說,“自然是好的。不過,少爺,……”她沒有用慣用對待趙毓的稱呼,而是順著尤七爺,叫了少爺,轉而繼續,“這是我五妹妹。”她不能將屠翠翹晾在這裡,“也讓她一同過來?”語氣卻是溫和地問。

趙毓遲疑了一下,還沒說話,屠明珠就接上,“這是我家的女,自然是貼心的。”

她的人,她擔保,不會出事。

趙毓點頭。

“七姐出了事,……”一行人進到一個閣樓中,窗框子也是雕梁畫棟,還熏著香。屠明珠把自己最近的事簡單和趙毓說了說,“我就挑起來她的院子。”

十幾年前蘇北發水,她被家人賣了換棺材,小半生在情濤孽海中混沌,當年以為自己上了岸,誰想卻深陷另外一層修羅道。如今掙紮出來,也不過是走上了朱七姐當年的老路,唯一聊以寬慰自己的是,再無賣身契捏在他人手中。

趙毓點點頭,“朱七姐的事,官府給啥說法了嗎?”

“沒有。”屠明珠,“死屍呀,我們那裡再加上淪落下處,一年抬出去那麼多條,能入土就是福分,其它的,也沒人在意。”

她們這一行,沒有岸,無法回頭,終其一生沉浮漂泊。

最後,死到哪裡,就葬到哪裡。

屠翠翹也是上等的倌人,她識人極精準,此時誰也不沾,圍著桌麵伺候好茶水就坐在屠明珠身後,似生絲做的梔子不凋花,萬豔千嬌,卻收斂了生氣。

趙毓既沒有介紹文湛和溫嶺,也沒說同溫摯的關係,他開門見山,直截了當,“這次真的要請大先生幫個忙。”

屠明珠知道他,要是有麻煩,他也會善後,於是點頭,“趙老爺您說。”

趙毓,“大先生出的這趟局,可有不妥的地方?”

“沒有。不過……”屠明珠仔細想了想,才說,“我和五妹在蓮花飄處的渡口上的畫舫,本來預計在前麵木橋那邊就下了。尤七叫的局也隻是讓五妹彈兩曲琵琶,並非伺候全場酒宴。”

趙毓,“方才,我在水岸邊聽見有樂聲,那是什麼樂器?”

屠明珠方才與人說法,沒注意,她看了看身後,此時,屠翠翹說,“那時我吩咐阿寶將琵琶收起來,的確聽見樂聲,隻是生疏,無法分辨是何種樂器,大概屬絲竹。”

趙毓,“這畫舫上可還有其他姑娘?”

“不知道。”屠明珠想了想,“我們沒見到。”

趙毓,“這艘畫舫得有四層木樓,高朋滿座,眼看著一群人吃喝,也許晚上還要度夜,卻隻請了兩位短暫彈彈琵琶,……”

大船順著水流慢下來,木橋碼頭到了。

溫嶺方才聽屠明珠說這兩個地方,就想開口問問,又見趙毓一直在說話,就憋著來著,現在眼看著快到碼頭了,他怕再不開口就沒機會了,趕緊就,“這位大……”

這位是大……,大什麼來著?

他對於風月場所這些花樣百出實在不得要領。當年他跟著他爹本來想著救風塵,結果卻被仙人跳,被人訛了不少銀子不說,回去他們爺倆都被他娘暴揍了一頓。從那之後,他爹再應酬,他娘有空都跟著;他就不成了,他現在是公門中人,他娘說了,再折騰,當真打斷他的腿。

溫嶺他這一開口,五人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他看,尤其是他娘,他吞了吞口水,才說,“大大大……大姐,我就想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