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上林王狩VIII(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11372 字 8個月前

眾人,“……”

倒是屠明珠,輕笑了一聲,“少爺,您說。”

溫嶺,“您說方才和您這位妹子是在蓮花飄出的渡口上得船,那當時您上船的時候,這畫舫從哪兒來?”

屠明珠,“少爺問的,可是畫舫來的方向,是南,還是北?”

“對!”溫嶺,“當時這艘船,是從北麵雍京方向過來的,還是南麵朱仙鎮的方向,在前麵蓮花渡口打個回轉?”

屠明珠,“北麵,雍京方向。”

溫嶺,“趙叔,這船有問題,有大問題。”

趙毓也沒聽太明白,“怎麼說?”

“是這樣……”

溫嶺,“咱們遊的這條河貫通南北,隻是前幾天下雨,過了朱仙鎮這段還沒到雍京,有一段山泥下來了,堵了一半的河道。順天府、直隸還有河道,三個衙門口正在清淤,又碰上南苑圍獵,絕對不能堵,那段河道限了通過船隻的大小。這艘畫舫大得跟妖獸似的,絕對通過不了。所以啊,這船絕無可能從雍京那邊過來。”

趙毓,“我不清楚河道的事。”

溫嶺,“淤泥擁堵的地方距離南苑倒是不近,而且也不在獵場守備範圍內,趙叔沒聽說也是自然。我出公差,就是乾這個來的,本來是打算等明兒天一亮就過去看看清淤的進度。要說這問題出在哪兒……”

趙毓,“你有話直說,彆跟說評書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著老黃在天橋底下賣過大力丸呢!”

溫嶺驚詫,“黃叔還賣過大力丸呢?”

他娘溫摯咳嗽一聲,他立馬老實了,說,“畫舫絕對不能從北邊過來,那麼它就隻能從朱仙鎮起航。這位姐姐和她妹子上船的那個蓮花渡口,按理說,應該是咱這朱仙鎮過去的最後一個碼頭,如果這船沒問題,姐姐看到的應該是畫舫從南邊過去,然後在蓮花渡口那邊寬闊水域打個回轉。”

趙毓,“蓮花渡口再向北,到哪兒?”

“哪兒也不到。”溫嶺,“可是,再向北有個分叉,那條汊河,通南苑獵場。”

此時,門外有人過來,說碼頭到了,請屠明珠和屠翠翹下船。

“趙叔。”溫嶺等外麵人走了,悄聲問,“我們這是暴露了嗎?”

“不一定。”趙毓透過雕花的窗子看著外麵,大船逐漸靠岸,有船工將巨大的錨拋入河水中,沿河亮起火燭花燈,畫舫中客人們也都準備好,依次上岸,“這裡應該本就是畫舫停靠客人上岸的地方。”

溫嶺不明白,“啊?他們似乎費了很多力氣,難道不應該做些什麼?”

“他們肯定做了什麼,隻是……”這次說話的人是文湛。

“隻是……”趙毓接著說,“當真有圖謀的人,絕對不會在腦袋頂上掛個牌子,用大篆寫著——讓開,我要搞事兒——的幾個大字,招搖過市。”

溫嶺,“……”

趙毓,“越是招搖的地方,反而越是無事。走!”

溫嶺,“做什麼?”

他見趙毓和文湛說著就站起來,此時,他娘溫摯也站起來,連同那兩位‘先生’。

“下船!”趙毓說。

趙毓他們就像尋常的客人的一樣,沒有任何不同,他臨下船的時候甚至還同尤七告了彆,一副江湖再見就是兄弟的模樣,隨後則是跟著屠明珠,送她們上岸,並且到了馬車那邊。

“趙老爺,方才說話多有不便。”屠明珠沒上馬車,而是對著趙毓輕聲來了一句,“這是我小妹翠翹。”

經過方才在畫舫上一段,又見屠明珠當真說了這句話,屠翠翹此時方確定,原來阿姐想要為自己引薦的大主顧,是眼前這位‘趙老爺’。於是她用自己經年累月練就的笑,微微施禮,清香甜美,像一朵晨曦帶露水的梔子。

因為隻有趙毓跟到了馬車邊,溫嶺不遠不近看著這情形,些微向後傾斜了身子,問了一句,“我趙叔,一向都這麼風流嗎?”

他以為身後這方位是他娘,結果聞到一股特彆輕、但獨特的香氣,味道如瑰奢般馥鬱濃烈,卻極清,似空茫當中如同山嵐霧氣一般縈繞。不過,這絲香氣中迦南的味道,那是王族祭天時燃燒的名貴香料,又或者是,大正宮微音殿中常備。這人是……

而文湛聽了溫嶺的話,微微點頭,並且還“嗯”了一聲。隻是這一聲頗為複雜,說不清楚是個啥感覺。

溫嶺,“他老婆也不管?”

溫摯聽著他們兩個人的對話,想要做些什麼,卻委實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文湛,“管不了。”

溫嶺,“可是趙叔看起來像是極怕老婆的男人。”

文湛,“是嗎?” 聲音很輕,似乎隻在唇齒之間,卻飄蕩著一股異常詭異的纏綿。

溫嶺,“不對,祈王那位正妃不是薨了嗎?我記得她是藩鎮尹家的女,很難得的一位女子。”

溫摯感覺極不對勁,剛想要攔住溫嶺,可是文湛卻開口了,“你見過她?”

異常危險,一個不慎就是雍京貴胄私自結交藩鎮,犯陛下忌諱。

溫嶺根本沒感覺到什麼,就是說,“嗯,遠遠見過一眼。當年我外祖父辦喪事,她來了。”

文湛,“那個時候,你還不到十歲,怎麼記得清楚?”

溫嶺,“她穿的和彆人不一樣。彆的夫人是羅裙,她是騎裝,似乎從西北過來趕了幾晝夜的路。”

文湛,“所以她颯爽英姿到彆具一格?”

饒是溫嶺再鈍,也聽著這話不太對勁,說不出來的彆扭,有種後槽牙被酸倒的奇異感覺。

他揉揉腮幫子才說,“那倒不是。雍京各公侯府邸,我有幾個表姐妹也是這個調調,貴胄家族女子這樣不稀奇。我說她不一樣,是說,隻有她是從雲中趕到雍京的,其他家族的夫人們就在雍京城。七百多年的老傳統了,誰家接了虎符都得押人在雍京,唯獨他家不一樣,尹氏合族幾百號人都回西北老家了。這事兒,坊間一直都有傳聞,……”

溫摯不能攔,隻能歎氣,溫嶺倒是孝順,趕忙說,“娘,您怎麼沒事光歎氣,您是哪兒不對勁嗎?”

溫摯,“唉……”

文湛則一挑眉,“什麼傳聞?”

溫嶺見他娘不理睬他就顧著文湛這頭,湊著文湛咬耳朵說,“傳聞,尹家這位王妃,其實是當今陛下的私生女。”

文湛覺得自己似乎應該適應這樣離譜的傳言,但是他好像真的適應不了,於是心情就在適應與不適應之間反複回蕩著,最終他還是說了一句,“這些人難道不知道當今陛下多大年紀嗎?”

溫嶺,“誒,老百姓嘛,種田納糧也不管其它,總覺得九州君父就應該七老八十,不說話的時候澤披天下,一張嘴就以德服人。”

文湛,“……”

此時溫摯方得空,“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怎麼不知道?”

溫嶺,“坊間傳聞都挺沒譜的,這不是離奇好玩兒嘛?在家裡娘您又不讓我說這些,您自然什麼都不知道。”

那邊,趙毓則對屠明珠說,“既然是大先生家的女,我那些朋友們自然會多多照顧。” 一句話,算是明白說明了他不做屠翠翹的生意,不過以後會照撫。

“大先生,此番回雍京,就在那裡多待幾日,不要到南邊來。”

這句話卻是緊要的,也是屠明珠一直想要問明白,卻不知道要如何問清楚的事,於是她連忙點頭,並且道了謝。

趙毓等小丫鬟摻著她上了馬車,低聲說,“大先生,我問您借個人。”

這邊看著趙毓同這兩位倌人那是纏纏綿綿沒完沒了。

溫嶺吸了口氣,“真是詭異。”

文湛斜睨了他一眼,“又怎麼了?”

溫嶺,“趙叔明明是鰥夫,可是他卻長了一張有老婆的男人的麵孔;他看著斯文羞澀像個雛,可是應對這些風月老手又是如此這般的老道。他比我們順天府尹劉老爺還變化莫測。”

文湛,“順天府尹,心機很詭詐?”

溫嶺說,“我們劉老爺做官那是一把好手!官場規矩、人情世故,手底下各人的心思,雍京地頭蛇,各高門府邸,門清!不過他和督察院的柳總憲是好友,他們是同榜進士,心眼比彆人都實在一些,這也是我娘放心我去順天府當差的原因。跟著一個不那麼險詐的主官,總比在虎狼窩裡混飯吃強。有些地方看著有前途,可是一步一個坑,睡覺都得睜著三隻眼睛,不然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文湛,“祈王,他……”

溫嶺,“怎麼?”

那邊趙毓等著屠明珠的馬車走了,領了一個仆從過來。

文湛輕聲,像是對溫嶺說,卻像是對自己說,“你所想象到最凶殘詭詐的虎狼,對於他,不過是豬馬牛羊……”

這個聲音,充斥著詭異的親昵感,溫嶺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

趙毓領人過來,找個背人的地方,在那名仆從手心放了兩錢碎銀子,“一會兒,你去請畫舫的艄公吃個飯,彆說是我出的錢,就說是大先生賞的。”

那名仆從看著手心的銀子,“趙老爺,這些銀子夠在沿河的酒樓吃席麵了。”

趙毓,“地方隨你,找個你喜歡的,酒菜隨意。”

他盯著奴仆,等了一下,才說,“彆省。”

那名奴仆一愣。

他本來想著,不過是找艄公吃飯,找個不那麼好的地方,幾碗熬菜一壺散酒,花不了多少,省下來的碎銀都是自己的。但是趙毓這一句“彆省”,頓時把他裡裡外外小心思扒皮。

而此時趙毓,卻在他另外一隻手上,放了五兩銀子,“這才是你的賞錢。”

這一擒一捧,讓奴仆心生恐懼,不敢再造次,連忙說,“趙老爺的吩咐,馬上照辦。”

知道這艘畫舫去了哪裡,究竟做了什麼,也許被一直忽略的艄公,更清楚一些。

溫摯看著趙毓長長舒了口氣,終於有一種“你可算回來了的欣慰”。

她看看四周,又抬頭看了看,明月已然上天幕。

於是說,“吃點東西吧。”

溫摯曾經說,沿河有她的生意,也有酒樓。

並不是豐腴的盛宴,而是清淡柔和的菜肴,佐一些南方味道的米酒,飄著各色果子和桂花的香味。

上等雅間,垂著竹簾絲幕,窗外是流燈夜景。

一個小丫鬟端來一個水晶盞,盛著酒釀圓子湯,放在桌麵上,轉身出去。

趙毓大約心中有事,端過來隻是說了句,“溫姐姐這裡的菜長得俊俏,這盛著菜湯的碗也俊俏,就是小了點,我一個人也吃不飽。”

說著,拿著勺子就舀,一口一口吃。

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小丫鬟端著一個托盤,嫋嫋地進來,托盤上則是四個空碗,每個比茶盞大不了多少。

趙毓開始刮盆底。

她看著趙毓愣了,而趙毓也愣了,“這是,四個人的湯水?”

溫摯隻是吩咐,“再煮一份桂花酒釀圓子。”

趙毓,“姐,太甜,不墊饑。”

溫摯從善如流,“再給他煮份麵,用盆裝。”

小丫鬟領命下去。

趙毓衝著她的背影又喊了一句,“拜托用香蔥熗一下鍋,多加點兒肉絲!”

大掌櫃過來對著溫摯耳邊說了些什麼,她出去。

屋子中隻餘三人。

文湛一直在安靜喝茶,手中茶盞盛著龍眼水泡白毫銀針。

溫嶺看了看他,隨即湊到趙毓身邊,“叔。”

趙毓,“怎麼了?”

溫嶺,“您當年去西北的時候,怎麼就能全族離京了呢?祖宗留下的規矩也能破,這到底是咋回事兒?”

趙毓卻驚詫,“七八百年的老規矩,我怎麼可能破?祖宗之法就是祖宗之法。”

溫嶺,“不對呀!當年您可是沒留人在雍京,徑自拿著虎符去西北了。”

趙毓,“我留人了呀。”

溫嶺,“啊?”

趙毓,“我留了很重要的人在雍京,……不是血親,重於性命。”

溫嶺聽著糊塗,趙毓說的人似乎並不是他母親太貴妃。他思來想去,也不明白趙毓究竟說的是哪個。

“叔,您說的這個重要的人,陛下知道嗎?”

此時,文湛隨手推過來一盞龍眼白毫銀針,趙毓接過,抿了一口。

清澈甜美,沁人心脾。

他,“陛下知道。”

溫嶺,“呃……”

趙毓,“陛下自然知道,……”

“……隻有他。”

“方才抵得了太|祖玄鐵虎符的權柄。”

“裂土封王。”

“萬世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