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文湛同趙毓說完,徑自走過來,先對溫嶺說,“你去找你趙叔。”隨後,則說,“麻煩柳先生留在此處,與我一同待一時片刻。”
柳密,“是。”
聞聲,本來走了兩步的溫嶺又退了回來,來回看了看文湛和柳密,“柳大人認得我六叔?”
文湛沒說話。
柳密不能不說話,“呃,誒……”
溫嶺,“……”
趙毓過來扯他,“你六叔身上有武器,有個萬一,他可以保護柳大人;至於你,得跟我走,看看靠著你這臉蛋子能不能混進去。”
事實上,他們是混不進去的。
這個院子裡,看起來人來人往,其實裡外涇渭分明。朱仙鎮來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和她們的家人們都聚集在外院,樹蔭下花叢邊擺放著一些茶水小點,眾人紛紛享用,一時之間,滿院子唧唧喳喳。
溫嶺托著一個小瓷盤子,盛放著桂花糕,走到趙毓身邊,“叔,往那邊瞧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的?”
“我數著,看進去幾個人了……”
趙毓餘光掃了一下溫嶺的盤子,像是看見什麼詭異的東西,立馬一回頭,看見六、七塊桂花糕小山一樣堆放在溫嶺的盤子正中|央,頂上還蓋著一層甜香的槐花蜜!
“溫嶺,你見過哪家姑娘一次吃七塊桂花糕?人家都是喝一下午茶水,隻吃一小塊。你一下子疊了這麼多,不知道還以為豬八戒來了呢!”
“這還不夠我塞牙縫的呢!”溫嶺嘀咕,“叔,彆說這小事兒了,你琢磨出來怎麼混到後院去了嗎?”
趙毓長出一口氣,他心中暗自算了算,兩炷香的時間怎麼都不夠,他躲在一棵大榆木後麵,等了多半柱香,隻看見兩個婦人進後院。他說,“……頭一位看著像是嫁過人,頭發梳成髻,衣裙洗得乾淨,就是有些舊了,後麵的裙子角還有一塊補丁;至於第二位,沒嫁人,人看著挺乾爽,衣服羅裙也不錯,頭發上還挽著一根木簪子,雖然不是很名貴,但是雕刻著山茶花,樣式精巧。”
正巧不巧,此時,有個嘍囉又領著一婦人進入那扇門。這次的人,衣服半新半舊,沒補丁,也沒有巧思,似乎放在鎮子上能融入人流,放入山林中能成為山珍,趙毓抓耳撓腮,也著實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溫嶺把堆山一般的糕點吃了一半下肚,“叔,像她們這樣的人家,都是做什麼的?”
趙毓,“家裡做什麼的?”
溫嶺,“對,她們家裡是種地的,還是行商的,還是讀書的,又或者是遭了難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反正就是家裡著急用錢。”
“她們家裡看著都像是正經人家,沒有撈偏門的。不過,溫嶺。”趙毓,“你怎麼知道人家一定是著急用錢,就不能是連玩帶耍的,順便弄些散碎銀兩?”
“趙叔您常年在西北。”溫嶺則說,“那裡和西疆打了幾百年的仗,各村各部族又互相嫁娶,說實話,那裡的鄭人女子都像番邦婆子了,混不吝。咱京畿這裡不同,這裡的婦人矜持,但凡家裡今天還揭得開鍋,絕對不會拋頭露麵。”
趙毓,“不至於吧……”
“您仔細看看,這些婦人們,也就在這說說話,沒有哪個真往後麵走的。”溫嶺,“叔您彆忘了我是乾啥的?我就是雍京地頭蛇,還在順天府衙門口當差,這些事兒門清!”
趙毓又掃了掃那些熱熱鬨鬨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指著其中一個吃得不亦樂乎的說,“看那位,和你吃相一樣,這個一準兒今天揭不開鍋了。”
“不!”溫嶺則說,“她吃成這樣,估計明天早飯都吃回來了,這個是明天揭不開鍋的。趙叔,您除了看她們還得看看她們身邊的人,就是一起來的姐妹啊,長輩啊,或者男人啥的,也都得是一臉落魄相。”
趙毓覺得溫嶺說的很有道理,順著這個想法,再看了看,說,“……今天晚上就沒米下鍋了,……,還有,……一起來的,……”
他剛才總覺得有點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這個想法又太飄忽,他抓不住,此時靈光一現!
趙毓,“她們都是孤身一人,周圍沒有同伴!”
此時,虛空中兩炷香燃儘。
院落的後麵是一片密林,臨時搭建的圍牆圈了幾稞參天古樹,落葉幾乎有半人厚,極隱秘。
趙簡轉醒之後,立刻從堆葉爛泥中坐起來,看見趙毓就蹲在他麵前,正看著他。隨後,趙毓一抬手,一抹黑色腐土在趙簡腦門上畫了一個萬字符,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起來。
趙簡原本姓江,自從他隨清河長公主嫁入趙氏,就改姓了趙。駙馬都尉趙庸家族為太原士族,與趙毓的本家(如果當年沒有被殺絕)一千年前倒是同宗。
柳密就站在他旁邊,聽著趙毓用一種極古老極難懂的語言誦念。這是岐山深宮大祭祀在皇族祭天大典上才會使用的誦念。雖然秉承“子不語”,但是他也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對於皇族這種帶著古老殺戮氣息的儀式,他作為臣子,也保留著一份敬畏,隻是……
趙毓的聲音,——觚不觚,觚哉!觚哉!
柳密越聽越狐疑,因為,他居然可以聽懂了。
趙毓扯的是《論語》!
果然。
趙簡也說,“大殿下,彆裝蒜了,這不是祭祀施法。”
此時,趙毓方才收了架勢,“呦,讓你聽出來了。我還覺得給你施點真言咒,讓你自己把實話說出來,省得我費勁了。”
“您這念的是《論語》!根本不能施法!”趙簡腦袋還是一懵一懵的,他向後挫了挫,靠在遒勁的樹根上,“當年在東宮讀書,除了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背《論語》就打呼嚕,其餘的人,不要說諸皇子王孫,就連伴讀的內宦,哪個不是將孔聖人的言語倒背如流?”
趙毓看著他就是樂,“咱自己人,有的就真信這個,再說,《論語》還不能施法呀,我覺得這玩意兒最能施法了。”
趙簡則問,“方才是誰打暈了我?”
趙毓,“自然是我。”
“不,不是您。”趙簡看著他,“一千多年了,能承襲福澤在大正宮讀書的王族貴胄,哪個不是文武兼修?隻有您,大殿下,先帝溺愛失了準頭,再加上您偷懶耍滑,硬生生瘸了‘武’這一門。即使這些年在西北您勤學苦練,也許在騎射上有所精進,但是端午那夜,您被前愛寵傷到筋骨,如今是無法僅憑借單手之力傷到我的。”
說著,他又看了看趙毓身後的溫嶺,“溫公家的那位小公子?”
溫嶺,“呃……”他覺得這個描述極陌生,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不過最讓他覺得驚奇的是,眼前這個半死不活之人似乎對自己這套詭異的裝扮,沒有半分驚訝。
趙毓則說,“是他?”
“也不是。”趙簡,“溫公向來使右手,沒聽說他家小公子叛逆,自然也不會用左手了。”
趙毓,“總不會是柳大人吧。”
“自然更不是。”趙簡,“柳總憲文筆如刀,卻是地地道道的文官,即使自幼耕讀,比一般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書生強悍一些,左手力量也不過拎一條雲腿。大殿下,你們一行不止三人,還有第四人。”
趙毓則笑了,勸他,那聲音溫柔綿細到都能超度亡靈了,“老簡呀,做人呢,難得糊塗,有些事情如果非要弄個明白,容易要了命。”
趙簡一哼,一冷笑,不置可否。
趙毓,“老簡啊,你原本就是自己人,如今更是我長姐的心腹,咱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你到這裡究竟有啥目的,還有,這裡神神鬼鬼的,到底在乾啥?”
趙簡,“我要是不說呢?”
趙毓,“那我直接去清河長公主府,問我姐去。不過呢,老簡,你也知道,我和我姐從小一起長大,她出嫁,還是我送的嫁,駙馬都尉趙庸都被我喝趴了。這麼多年風起雲湧的,也沒影響我們姐倆的關係。真要是等我上門,我可不定怎麼說話,到時候,我姐是否給你留條性命,那可就沒準兒了。”
“大殿下彆嚇唬我。”趙簡則說,“長公主未必肯見您。”
“誒呦!”趙毓,“這話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