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卻說,“你都知道了。”
趙毓,“沈熙載那個人,我是不太了解,但是我們同蘭芝社也算折騰了幾百年了,他們的行事準則、想法和偏好,我閉著眼都能猜出來。像我和他家大丫頭,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就能把女兒從小定的親給退了,這種不留餘地也落人口實的做法,可真不像蘭芝社的作為。”
“人家蘭芝社把權謀玩到爐火純青,想要割你一斤肉,不親自操刀子,絕對讓你自己割,然後哭著喊著求著他們收下。像這種把兒媳婦給退了,後續應該就是上門逼我就範,也真隻有長公主能做的出來。”
“但凡換個弱一點的,都過不了蘭芝社婦德那一關。沒等著事情做成,人家敢逼自己閨女自儘以全名節,反手就能把始作俑者剁了,祖產再分一分。父兄在朝中掙一份名望,家裡增添一些土地財貨。”
駙馬,“小舅子,這事真不賴我,我做不了主。”
得!溫嶺心中暗息歎,再好的美男子,少年時如珍珠,娶了婦,日子長了,就成了死魚眼珠子了。
趙毓則笑了一聲,才說,“這事兒做不了主就做不了主吧,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那,姐夫,咱就說些你能做主的。”
溫嶺以為趙毓會繼續問,可是他卻一言不發,開始安靜喝茶。
趙庸也不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趙毓喝完了一盞茶,又開始吃果子了,趙庸才說,“你想知道什麼?”
趙毓,“散花溪澗的事兒,能說嗎?”
趙庸,“那事兒我說了不算。”
趙毓點頭,“成,咱換個。姐夫你親自去的黑市,肯定能做主,到底怎麼回事兒?”
聞言,趙庸很是震驚,“你居然不知道?!”
趙毓,“我又不是神棍。”
趙庸看著他,忽然站起來,“我想起來,家裡還有事兒,小舅子你也忙,我先走一步。”
說完果然邁步就走。
“姐夫!”趙毓叫住三步已到門口的趙庸,“我們元承行之前是西北道,兄弟們刀口舔血,但是精氣神不散,不到下桌,誰也不知道最後一張牌是什麼。一次下注,賭輸了,無所謂,隻要能翻牌,東山再起不是沒可能。我表哥當年下詔獄,被打折了一條腿,那個光景,恐怕誰也沒想到,他還有敕封王侯的這一天。”
趙庸轉身看著他。
趙毓又笑了,才說,“姐夫當年尚主,恐怕也是看中了我姐母親先杜貴妃背後的蘭芝社,可惜……”
趙庸也樂了,“小舅子,這事你也彆擠兌我。杜氏是沒落了,你也沒落著好。不管怎麼說,你姐依舊是大鄭長公主!你呢,祈王的尊號可還在?”
溫嶺聽著都倒吸一口冷氣,他沒想到這駙馬如此不留情麵。
可是趙毓卻不惱,徑自笑出聲,而且頗為開心,讓人再奉一盞新茶,這才端著瓷盞說,“去年,隨侯家那世子請我吃飯,就在煙雨樓頂層。這個地方好啊,特開闊,極目遠眺,一切儘收眼底,甚至遙遙可見大正宮。石慎和我說了一句話,當今陛下登基,我永遠都有後路。”
“姐夫,我保不住祈王的尊號,並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而是我的確不是先帝的親生兒子。但有一件事兒,至關重要,可總是被忽略掉。”
說著,他將手中的茶盞放回桌麵上,不輕不重,卻一錘定音的力道。
“我是從龍功臣。”
半晌,趙庸重新坐了回來,“成,小舅子,我把能說的都告訴你,你可得承我的情。”
……
駙馬趙庸離開,趙毓親自在二門相送。命人找了一輛掩蓋異常嚴密的馬車,讓他在院內登車,遮擋好一切,趙毓這才命馬車夫駕車駛出溫家。
“叔,駙馬就說了這些?”溫嶺跟著趙毓回後院,一邊走一邊問,“我怎麼覺得他說話雲山霧罩的。”
“不下詔獄。”趙毓則說,“也隻能問到這一步了。”
溫嶺,“詔獄,……呃。”
剛到後院的門,溫摯走出來,見著趙毓說,“我去迎琅琊郡王。”
趙毓,“溫姐姐不用些吃食?”
溫摯,“方才陪主……用了一些。”
趙毓點點頭。
溫嶺,“……”
溫摯,“你們折騰了一晌午,休息一下,估計晚上還有事情做。”
“好。”
趙毓答應,送溫摯離開,就拎著暈頭暈腦的溫嶺進院。
院落中,紫藤花架子下,文湛在煮茶。
等趙毓和溫嶺坐在石凳上,文湛將一盞茶推到他手邊,趙毓卻擺了擺手,“不成,我不能再喝了。方才和趙駙馬裝蒜,我喝了好幾盞茶水,現在還撐著呢!”
“叔。”溫嶺湊過去,“您方才那個樣子真帶勁!尤其是一拍桌子,一瞪眼,——我是從龍功臣!當真是威震西北的架勢,把駙馬震的都不敢說話了。哈哈哈哈!”
“不過話趕話,叔,我聽了駙馬和您說的,一直有個疑問:您同陛下自小一起長大,後來也一起在東宮讀書,您說自己有從龍大功,這是大實話啊,您是陛下嫡係中的嫡係,可是,為什麼那些人總是覺得,陛下會因為您的一些風流小事而與您生嫌隙呢?”
“我覺得,陛下不是那樣的人。”
趙毓抬手,摸了摸眉毛,“溫嶺,私下議聖,是死罪。”
溫嶺抓耳撓腮,很是想要說話的樣子。
此時,文湛又倒出一盞茶水,推給溫嶺,“沒事,就我們三人,不外傳,說說也無妨。”
聞言,溫嶺如蒙大赦,接了茶水,連忙說,“多謝六叔。”
隨後又湊到趙毓這邊,“叔,您看,我不是天子近臣,可我溫家是呀!從小到大我也聽到過一些事,我就覺得,主上當真是天子,大鄭之主!即使是一些私密的信息,都沒有人說他多疑,反複無常,刻薄寡恩。天子驅百官是正事,可沒人說他馭百官如家奴,足見他心胸極寬廣。”
文湛也給自己倒了盞茶,端起,安靜喝了。
趙毓點頭,“嗯,主上寬厚。”
溫嶺,“厚不厚,不好說。不過我是覺得,主上像是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趙毓聽著忽然想笑,“你是說他沒人味兒?”
文湛將手中的茶盞放在石桌上,竟然是鏗鏘其鳴,似金石之聲,——果然,溫氏厚重,常用的瓷器都是稀世之珍!
“不是。”溫嶺,“我是覺得: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此時,趙毓卻不想笑了,似乎在想什麼。
溫嶺,“況且主上本就生於深宮,熟知王族子弟的行徑。風月,不過就是詩酒之類的消遣,主上怎會為了一些瑣事而和股肱重臣翻臉?所以我覺得,陛下不會管的。”
趙毓垂了一下眼瞼,笑了,“他會管。”
溫嶺,“呃……”
趙毓,“而且名正言順。”
“啊?”溫嶺不解。
趙毓,“不過方才駙馬都尉稀裡嘩啦說了一大堆,隻有一句話有點意思。”
“什麼?”文湛問,而溫嶺還有些懵。
趙毓,“他說我‘前日在微音殿上剛因為高昌王的事惹怒陛下,如今你在他眼皮子底下瞎折騰,不怕主上把你殺了祭旗’?”
溫嶺,“叔的意思是,您在微音殿上的事兒,是他們以訛傳訛?”
“那倒不是。”趙毓,“我當時的確因為殷忘川的事口無遮攔,被陛下罵了。”
溫嶺,“呃……”
趙毓,“不過當時內閣幾位大人都在,這事兒也不私密,傳出去不離奇。”
“那就是我說的。”溫嶺,“陛下不會管趙叔吟風弄月這些小事的。”
趙毓一樂,“我要是真敢瞎折騰,主上還真能剁了我。”
“啊?”溫嶺又懵了。
趙毓,“但是他絕對不會拿我祭旗。”
“都不會。”文湛忽然開口。
趙毓歪頭看著他,“什麼?”
“他不會拿你祭旗。”文湛看著手中的茶盞,沒看他,“他也不會剁了你。”
趙毓,“你的意思是,主上可以任由我瞎折騰?”
“他不願。”文湛喝茶,“可是他管不了。”玉雕般的手指,放下茶盞,撚了一塊點心,“世上誰能管束兄長的心?”
“自然是他。”趙毓,“我說過,他名正言順。”
文湛抿了抿嘴唇,又給趙毓倒了盞茶。
溫嶺徹底懵。
他應該能聽明白,又什麼都不懂,隻是覺得腦袋就像眼前鄰水邊的太湖石。
全是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