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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摯領著奉寧和柳密進院,“郡王,柳大人,就是這裡了。”隨後對迎他們的趙毓說,“其他人在前院,我招呼一些飯食、茶水和點心。”
趙毓連忙道謝,“有勞姐姐。”
溫摯讓人往這裡添了一些茶點,“你們聊,我去看看他們還需要什麼。”
趙毓送她出了院門,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溫嶺招呼奉寧,“呃,這位……,哥?”
溫嶺自然知道姬奉寧的身份,雖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琅琊郡王是燕王次子,自十二歲就跟隨趙毓駐軍西北,十年來戰功彪炳,回京後,更是任實權軍職,二品武勳。雖然在官職上,他與柳密同級,柳密是中樞清要文官,本來可以力壓武職,隻是,終究無法抵得過王族子弟與生俱來的權勢與尊榮。至於自己,一順天府小吏,就算家裡是天子近臣,也在公卿之列,也同這小哥沒法比。
趙毓,“大外甥,你得叫叔。不過奉寧的確年輕,你就叫他小叔好了。”
溫嶺自然接話過去,好好招呼奉寧和柳密,“哦哦,小叔,您好呀,柳大人,您也回來了,來來,這裡坐。”
趙毓則向奉寧介紹溫嶺,“這是靖淵公姐姐家那個娃。”
奉寧清淨守禮,對著溫嶺一揖,“溫家女公子好。”
“……”
眾人似乎這才意識到,溫嶺被趙毓打扮成一滿頭插簪的壯碩少女,直到現在還沒卸妝。
良久,溫嶺,“小叔,您連我是公是母都分不清嗎?”
“自然分得清。”奉寧說,“我也知道這份裝扮應該是我兄長的手筆,隻是,我想著,溫公子以此示人,也許想做女嬌娥也未可知。”
溫嶺,“您怎麼還知道這是我趙叔搗鼓的?”
奉寧,“我在西北做過斥候,有時就是這樣裝束,都是兄長做的。”
溫嶺,“這種裝扮出去乾嗎,嚇唬人那?”
奉寧,“自然是刺探軍情。兄長說,這樣才是西北難得一見的好看姑娘。”
溫嶺用手指著他,又指了指趙毓,顫抖了兩下,一聲長歎,“我去洗臉。”
他一走,奉寧和柳密離座就要給文湛行大禮,直接被趙毓攔住,文湛說,“在外從權,不必拘泥。”
“是。”
他們重新坐好,此時奉寧從懷中掏出一個封了口的葫蘆,撕開蠟封,裡麵是烈酒,將酒水倒出,則是那枚玄鐵虎符,用油紙包裹,雙手奉給趙毓。
柳密,“呃……”
他沒見過這個,第一次看到臣子奉還虎符得用酒泡,不知道是個什麼講究。
趙毓,“現在事兒多,虎符呢我得隨身帶著,然後呢,它又得和我吃飯的家夥事兒放一塊,經了旁人手我就覺得不太乾淨,習慣用烈酒泡泡。”
說著,他反手把虎符遞給文湛,文湛則將它收入荷包當中。
柳密,“……”
溫嶺回來,趙毓向他招手,“溫嶺你趕緊過來,以一個外人的感覺,向你這幾位叔講講方才駙馬都尉趙庸說過的話。我忒煩他,我怕自己講的有失公允,也參不透他說話幾分真假。”
溫嶺倒是楞了,“叔煩趙駙馬?我剛才看著您與他熟稔,特彆親近。”
趙毓嗬嗬了一聲,“我從小就煩他。當年他們趙氏伯府倆兒子,都是大老婆生的,他是老二,不能襲爵,於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要說也不是不行,他家世位列公卿,年紀不錯,尤其是模樣,挺俊俏的,還當真可以,於是先帝就允婚了。”
“而且我這個長姐還有一點特彆難得,就是她媽是先杜貴妃,出自昆山杜氏,貴妃父兄皆為閣臣,橫霸朝綱二十餘年。這種尚主並且公主外祖家權勢滔天的婚事肯定會有一些約束,不會任由駙馬狂振夫綱。我長姐不允許丈夫納妾,就這一點,這駙馬好像受了八百輩子的冤屈,整日以淚洗麵。然後這杜家不是倒了嗎?這駙馬覺得自己終於能抖起來了,馬上從江南買了十個瘦馬過來,被我姐一接手,全養成了胖馬,燒火的燒火,種花的種花,蒸花卷的蒸花卷,駙馬一個都沒挨身。”
“夫妻倆的梁子估計就是這麼結的。”
溫嶺,“呃……”
趙毓,“我剛才聽他的意思也是遮遮掩掩的,他那個意思還是說,萬一長公主犯了什麼事兒,能不能就把這個罪控製在宗法內,就是王族家法可以治,就不要再涉及國法了。這樣他,尤其是他兒子,就能摘出來了。可問題是,我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做了啥,我怎麼知道能不能控製?再說,還有可能他們什麼事都沒有,虛驚一場呢!”
“說實話,我特煩他們搞這些權謀。這些人都笨,弄的這個城府那個謀略,就跟開蒙的時候沒學會好好說話或者頭殼被敲碎了一樣,要麼就是一句話說不成人話,要麼就是丟字落字,可煩人了!”
“溫嶺,你說吧。”
溫嶺,“……”
趙毓,“說吧,沒事兒。”
於是溫嶺簡明該要,先將趙毓猜測沈熙載女兒與駙馬長子退婚一事,其實是長公主的手筆的事情講了。
趙毓,“我這個姐,我也煩她。”
“我們倆小的時候是挺好,長大了,尤其是她嫁這麼個人家,好像把小時候那些靈氣都磋磨沒了。之前杜氏還掌權的時候,她挺溫良恭儉讓,因為都不用她開口,她想要的不想要的,隻要能入眼的,自有人捧到她眼前。她周圍都是這種人,脾氣自然溫婉。可是杜氏一倒塌,說實話,她的倚靠是塌了一半,周圍就不那麼和善了,很多東西需要她開始爭,脾氣秉性也就變了。”
“我這個姐改變的地方不太對勁,不知道她跟誰學的,徑直開始揪著駙馬睡女人這件事兒就過不去了。不讓駙馬納妾,這個駙馬倒是能欺上瞞下,索性就不納妾了,直接睡覺不給名分。堂堂一個公主府,一窩子通房大丫頭,當真不像個樣子。”
“鬨成這樣,她要是不開心了就進宮裡哭。先杜貴妃不在了,可我娘在呀,她對著我娘哭。我娘看在我們倆從小的情分上,也隻能陪著她哭。有一次我看她娘倆哭的都成爛桃了,我給出了個招,讓長公主回去把駙馬給閹了,這樣乾淨利索,一了百了。這行當司禮監熟,我讓黃樅菖去幫忙,老黃不敢去,我就換了個招數,讓他回去找些痿藥灌駙馬吃了。駙馬不能人道,公主府就清淨了,可是,長公主又不樂意了。”
“我這好心眼也沒撈到好,被我娘用草鞋揍了一頓。”
“倒黴催的。”
沉默了許久,柳密忽然說,“這趙氏駙馬,倒也厚道。”
“啊,啥?”趙毓不解。
柳密則說,“駙馬都尉深知趙先生與長公主姐弟情深,出此下策不過就是護姐心切,因而沒有深究。”
趙毓,“他有什麼可深究的?”
柳密,“倘若趙氏一紙奏折將您彈劾到陛下麵前,豈非令聖上為難?”
趙毓看著他,有些入神,過了一會兒,一擺手,“不可能!駙馬要是當真廢了,他們家一定捂緊嘴巴,一個字兒都不會流落出來。”
柳密搖頭,“倘若長公主親自提告呢?趙駙馬畢竟是她的夫婿。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夫婦之間自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長公主進宮謁見太貴妃,不過就是尋求一些慰藉,太貴妃必定懂得,不然以太貴妃之權柄,何故無法製衡趙氏駙馬,而僅僅隻是陪伴長公主?”
趙毓一直信服柳密,此時也當真開始尋思了。
柳密,“趙先生天潢貴胄,自然無需同凡俗之人一般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可那些籌謀之人,也許並非天生奸詐,愚鈍不堪也未可知,而沉迷女色,則可能就是揣摩之後的胡亂自保。趙氏駙馬過府陳情語焉不詳,可他畢竟來了,想保趙氏血脈也是人之常情;清河長公主心思莫測,可她畢竟退了與蘭芝社沈氏的婚約,也算一種表態。”
趙毓,“柳大人的意思是……”
柳密,“趙駙馬的話,應該是可信的。”
趙毓想了一下,立刻說,“溫嶺,你將我這趙姐夫後來說的話,再複述一遍。”
“……”
沒人說話,趙毓又叫了他一遍,“溫嶺,你愣著做什麼?”
溫嶺的眼光在奉寧和趙毓臉蛋子上來回看了看,“趙叔,我覺得小叔和您長得不像。”
趙毓,“這不廢話嗎?奉寧和我雖然是堂兄弟,可我們又沒有血脈之親,自然長得不像。”
“可是……”溫嶺看了看眼前這幾位‘叔’,最後的目光落在文湛身上,“郡王的眉目,卻同六叔有幾份相似。”
“你是說郡王生的好吧。”趙毓一樂,“溫嶺在順天府,果然通人情世故。不過像你六叔、小叔他們這樣人,不喜旁人說生的好,顯得沒有氣勢。”
溫嶺,“可我每次說六叔生的好,他都沒生我的氣。”
趙毓,“你從來沒說過你六叔生的好,你每次都說他長相瘮人。”
溫嶺,“呃……”
趙毓拍了拍他,“不過你六叔為人厚不厚旁人不敢揣摩,心胸的確極其寬闊,不會和你這個小孩子計較的。”
溫嶺,“呃……”
這話,怎麼這麼熟悉?在哪裡聽過……,還是自己說過……
趙毓,“成了,咱們說正事兒。”
溫嶺帶著一腦門子的疑問,認真回想了一下方才趙庸的說辭,“駙馬都尉說,這次在黑市與我們爭搶貨物的那三家,其中兩家同我們之前預料的一致,就是蘭芝社,沿河四族,最後那一家自然就是清河長公主。”
“他們之前在雍京看過一幅畫,是如今江南書畫大家董玄廷的珍品,是摹版,臨摹的是枯筆派大師探微散人百歲臨終之前最後一副山水,畫麵上點了八個字,這些六叔之前都猜到了。”
“隻是……”
溫嶺的確很是疑惑,“這幅摹版是董玄廷於先帝鳳化年間在雍京做翰林的時候臨摹的,致仕後帶回姑蘇藏於江南,六叔應該是沒見過的,六叔也知道這幅畫作,那麼見的必定是這幅山水的真跡了。可原版是元宗章皇帝的珍藏,收入大正宮逾三百餘年,六叔是如何見過的?”
趙毓,“你六叔和翰林院那幫子酸文假醋挺熟的。”
他這話其實倒是十成十的大實話,畢竟翰林院最拔尖的那夥人都在微音殿伺候文湛筆墨,也不能說文湛同他們不熟。還有,既然董翰林在雍京的時候能臨摹畫作,翰林院和畫作之間肯定有些關聯,趙毓這話也算回答了文湛為何能看到大正宮的珍藏。
溫嶺,“啊?”
柳密則問,“駙馬可明說了,黑市被爭搶的貨物是什麼?”
“沒有。”溫嶺,“駙馬看出來趙叔是誤打誤撞,並不知道底細,就沒說。”
“咳!”趙毓一訕,“這群貨湊一塊互啃撕咬,爭奪的東西肯定是要命的玩意兒。今天夜裡是最後一輪拍賣,黑市有黑市的規矩,咱們既然入了圈,競價包廂裡就有咱一席之地。先休息,等入夜,咱一同去幻境,敲碎葫蘆,看看裡麵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我再去問問趙簡,他們騙走了幾個婦人,不知道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