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玫瑰灰色(1 / 2)

暴雪時晴 純白陰影 5979 字 8個月前

有個工作周,天空藝術空間裡,他所熟悉的人們都不在,包括他們的助理。他問了清潔阿姨才知道,眾人祭奠夏至去了。

清潔阿姨說:“是葉總的徒弟,葬在外國,好像在島上。”

天空藝術空間另一個股東劉亞成在西班牙有一座島,他猜那裡是夏至的安息之地。

葉之南對他不假辭色,劉亞成便把他當空氣。有次在餐廳碰到了,劉亞成起身就走,頗有不共戴天的意思,他單獨去找劉亞成,劉亞成說:“你誣告我兄弟,讓他進去待了那麼久,我還有認識你的必要嗎?”

他有點動氣:“阿南本人也沒像你這樣。每次開會我都在場,他沒走。”

劉亞成嗤一聲:“你是天空藝術空間的股東,不是這些館子的股東,下次彆再讓我見到你。”

夏至是葉之南最愛惜的弟子,貝斯特拍賣公司因偽畫涉案後,夏至自殺,據說是無法接受那些偽畫是從自己手中拍賣出去。

貝斯特官網論壇裡,公司員工都惋歎過慧極必傷,他也很痛惜,但以他對夏至那點稱不上了解的觀感出發,夏至走上自絕之路,是不可避免的。

他認識夏至,是在劍橋的最後一年。藏家府中,葉之南看到若乾古籍善本,讓實習生夏至趕來英國。

在酒店大堂,他見到時年22歲的夏至,穿件煙灰色的大衣,白鞋,如同雪山般潔淨高遠,讓他兀自想起在博物館科普展覽上見過的一種蝴蝶飾品。

在南美洲的熱帶雨林,有一群吸食墜落果實的汁液為生的大蝴蝶,它們的翅膀多為金屬藍色,華麗無匹。人類以飄動的藍色布條引誘它們尾隨,誘捕後將蝶翼嵌進水晶罩麵裡,製成裝飾物。喜愛這種飾品的人們說,它們平均壽命隻有137天,但那閃爍著的神秘幽藍色能夠永遠冰封,世代相傳。

他不明白夏至為什麼會讓他聯想到那些閃著光的蝴蝶羽翼,他明明隻是在葉之南的介紹下,對他笑了笑,喊了一聲唐總而已。

任何一個走近葉之南的美人都使他警覺,夏至是讓他最有危機感的那個。夏至和藏家交談時,他心裡百味雜陳,這樣一個梅魂雪魄的人,對古籍善本鑽研得深,擁有幽深美麗的精神世界,如果和葉之南在一起,他此生將無望。

拍賣師夏至永遠地留在一座蔥蘢的海島上,像那些瀕臨滅絕的大蝴蝶,被封存在碎痕如冰麵的鏡麵下。他坐在會議室裡葉之南常坐的椅子裡追憶前塵,晚間突然落起雨來。

他訂了飛美國的機票,去探望被判了14年監.禁的妹妹唐莎。但一見麵,唐莎就說:“你告訴葉之南,我一出去就找他,有我在,他和樂有薇都彆想繼續活著。”

他冷冷說:“有我在,你就彆想。”

唐莎憤怒地拍窗,他站起來,走人。做完這件事,他心裡舒坦了些,把大量時間都花在輔導秦崢做項目上,有時跟吳曉芸談談投資。

一天中午,他在天空藝術空間樓下的餐廳吃飯,鄰座女人因失戀而哭泣,朋友勸她想開點,反正沒為那男人花多少錢。女人哭得更傷心:“我家這麼有錢,他都不肯騙我,那他是真不愛我。”

下班後,他想起這女人氣急敗壞說:“長得帥,還不為金錢所動,我更愛他了怎麼辦?”他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電梯門開,外麵站著葉之南和發小阿豹。

一見他這張笑容滿麵的嘴臉,阿豹怒而攥拳,被葉之南拍下拳頭,並不多看他,等另一趟電梯去了。

寧可被打,而不是被決然地無視,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沒了。

跟葉之南沒有把話說開的機會,似乎也說不開。他坐在“貘”裡喝悶酒,秦崢來找他,押著他去看心理醫生,他不去:“我做錯了事,得不到他的原諒,心情不好,沒彆的問題。”

秦崢丟給他幾本人物傳記:“看了你就知道,哪怕是這些改變了世界的大佬,他們也在不斷地犯錯。”

人物傳記是秦崢的心理醫生推薦的,秦崢不用每周去報到,但偶爾仍去找對方談談天,還說那女人行事理性,彆具魅力,他慫恿:“不追追看嗎?”

秦崢嗤之以鼻:“不是欣賞誰就要去追誰。我的戀愛觀跟你不一樣。”

他好笑道:“那你是哪種?”

“就兩點,好看,不煩。”秦崢自覺久病成醫,剖析他,“人被情緒牽製會影響判斷力,你和那女人弄到不可收拾,就因為你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其實不是仇恨,是嫉恨。他長久地靜下去。秦崢忽然問:“你跟她說過你後悔了嗎,你有沒有讓她知道?”

他搖頭,秦崢就拿父母的事舉例。獲贈那棟花園洋房後,吳曉芸幾次讓兒子給秦望的營養師送去食材:“我問了醫生,這幾種對他的胃有好處。”

秦崢叫她自己去:“你以前還咒他猝死,說他死了,錢都是我倆的。”

吳曉芸沒好氣:“是氣話不行嗎?”

秦崢說:“你在裡麵一年多,渣爹換了三個女朋友,你倆複婚沒戲。”

吳曉芸說:“我現在有的是錢,乾嗎要複婚?既然你爸讓我知道,他對我有過感情,那我得了點便宜,就賣賣乖,讓他知道我也有點心。”

秦崢對他說:“這兩口子以前感情那麼差,也能重新走動,你和那女人肯定也行,你想個辦法道歉。”

他所有的舉動都在賠罪,但葉之南置若罔聞。他認為多說無益,但秦崢逼他去說:“我剛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心裡嫌丟人,彆彆扭扭不說話,但說了就說了。現在事無不可對人言,自在得很。”

他不是無畏少年,但一日日在天空藝術空間出沒,並沒有想象的難堪,那麼,說一席想說的話,能不能換得葉之南一顧?

太難啟齒,足足幾天後,他才覷到一個時機,走進葉之南辦公室,直奔主題:“我一直想向你道歉,為了……那所有的事。阿莎是咎由自取,但她是我妹妹,我幫不到她,才遷怒你,不是存心想讓你也坐牢。但是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你給我時間,我會彌補。”

他說話時,葉之南始終隻看電腦屏幕,但秦崢的心理醫生所言極是,人要直接地表達情緒。他不管葉之南有沒有在聽,一口氣說完,再等候葉之南發落,但葉之南不看他,撥出內線電話:“合同有點問題,過來一下。”

明確無誤的逐客令。他臉上發僵,訕訕地出去了。葉之南從沒對他疾言厲色過,剛才也沒有,但葉之南本身不是那樣的人。

他在天空藝術空間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但還不到中午,酒館未開,開了他也喝不下。

胸口被堵住,他快喘不過氣來,開著車漫無目的弛過雲州的街。正午時分,他被淩亂的心緒帶到一條狹長的巷子口,26歲的生日,他在這裡度過。

雲州是千年古城,老城區的樹木都有年頭了,整條街被梧桐樹籠罩,沁涼幽靜,恍如舊夢。猶記得那天是陰天,他在路旁停車,沿著梧桐樹尋找那家隱在巷子深處的私家館子,迷了路。

葉之南在和店主談事,沒回消息,他把電話打給夏至。夏至說:“您看到一棵廣玉蘭就向左轉,門前開著白玫瑰那家就是了,我和老師在露台。”

他說:“我不認識廣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