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虎歸山不若以身飼虎,秦崢被逗笑,這才說:“我跟我姐說,你比她認為的好上一個百分點,我會把比例做上去。”
他覺得樂有薇未必信,可能是秦崢挺自信,她和秦杉不便多說。他心裡鬆快了些:“幾次為了捧她拍賣會的場,把生意丟到一邊,還以為我們小秦總要愛上嫂子了。”
秦崢斜他一眼:“我像個自找麻煩的人麼。早跟你說,人和人的關係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也沒那麼非愛即恨,非此即彼。”
他恭敬作答:“老板,我真懂了。”
秦崢哈哈笑,他也很開心,說起來,他好像才是秦崢的麻煩,但秦崢不厭其煩。他抖擻精神去準備,下午在談判桌上,要一舉攻克大客戶。
秦越快兩歲時,秦杉做完度假村項目,入職省建築設計院,樂有薇和他搬回雲州。
有天樂有薇抱著秦越來天空藝術空間玩,他看到那雪一樣的小人兒撲進葉之南懷裡,咯咯笑著喊舅舅。
軟團子將來會長成一個怎樣的男人?生命真是神奇。他眼眶有些濕潤,悄悄走開去。
此時秦崢大學畢業已有一段時間,正式進入父親的靈海集團了。秦杉不涉足家裡的生意,秦望對接班人秦崢的培養穩紮穩打,隻給一些中小型項目曆練。秦崢愛熱鬨,為人也大方,他拿到很不錯的分紅,但想買下貝斯特大廈,還得多乾幾票大的。
歲月如梭,他跟貝斯特大廈現業主的五年租賃期快到了,但賺錢進度比原計劃的慢些。他想轉讓收藏品,可那些畫作和瓷器多是葉之南陪他拍得,要麼來自葉之南主槌的拍賣會,承載了很多回憶,而且都是絕作,轉出去,回來就難了。藏家都惜物,不像一座建築物,價錢合適就能達成交易。
他向業主提出續租五年,但仍很發愁,再過五年,能買到它嗎?是真的想像葉之南那樣,跟心中所愛成為親人,經常走動。他需要一件拿得出手的賠罪品,達成這一心願。
他逐條審閱新版租賃合同,被秦崢看到:“業主也太能漲價了吧,彆住了。”
他擰開鋼筆簽字,秦崢按住合同:“你不會擔心沒地方住吧?你可以住我這兒,我搬到三樓,二樓歸你。”
他謝絕了:“你帶女人回家不方便。”
秦崢說:“那麼多房間,怎麼不方便了,你也能帶男人回來。”
他仍然覺得不合適,秦崢火了,拂袖離去:“你就繼續住彆人辦公室吧。整棟樓都空著不出租,我就沒見過比你更變態的。”
樓下的花園裡,秦崢走得飛快,還踢了一下雕花鐵門,疼得齜牙咧嘴。他不禁笑,但秦崢就此煩了他,他發出的信息石沉大海。
晚上,他去一家粵菜館打包幾道菜,親自送到秦崢辦公室。秦崢果然又在加班,聽小前台說,秦崢連午飯也沒吃。
秦崢被他帶得很習慣飯前先喝湯,但一句話都不跟他說,也不讓他這個首席助理協助工作。他坐在對麵,有點慌,想服個軟吧,卻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
秦崢喝著湯看報表,看都不看他。這些年來,他實在受夠了被天空藝術空間的人冷眼對待,也實在不適應秦崢也這樣待他,想到這人說他變態,他氣衝頭頂,脫口而出:“我不住那裡了。”
秦崢看完報表,著手審讀合同,依然晾著他。他心裡很煩:“我明天就搬出來總可以吧。”
秦崢這才抬頭,充滿審視地看他一眼,他舉手:“說到做到。”
秦崢說:“你先把二樓收拾出來。”
他搖頭,秦崢瞪起眼:“你想住樓上?不行,樓上隻能我住。”
他說:“我回家住。”
秦崢壓根沒想到他在雲州有家,怔住了。他歎氣,他家在葉之南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他沒種再住那裡。
當年,他想跟葉之南做鄰居,但他的飛晨資本大樓在貝斯特拍賣公司附近,住得太近,就太明顯了,就尋了一處車程十分鐘的地方,散步可達。
他家是以飛晨資本名義買的,公司被父親收走後,家轉贈給他,但隻有使用權。高門大戶,乾不出讓逆子露宿街頭的事,那樣有失顏麵。
葉之南第一次去他家時笑過,花園大得離譜,能養大象。他說偏好英式庭院,葉之南就物色了園藝公司來打理,家中日用品是葉之南的生活助理一手包辦的,他從香港搬到雲州當晚就住進了自己的家。
古代書畫對收藏環境要求很高,他的收藏室是葉之南請專業團隊設計建造的,等他回香港把所有藏品都運來,公司事務理順,葉之南邀請了一眾大家去做客,還帶了很多好酒,算是暖房慶祝。
那天眾人都喝多了,葉之南留宿他家。清晨他醒來,坐在寬闊得能養大象的花園裡,心滿意足地想,總有一天,他要在葉之南枕邊醒來,微笑道早安。
經葉之南引薦,那天之後,他和雲州收藏界的大家們漸漸熟悉起來。在他和葉之南不來往的這幾年裡,每次他出入拍賣場和藝術場館,大家們見著他了,都會打招呼。
決裂後,他重溫一樁樁舊事,又痛又悔。葉之南待他無可挑剔,隻因不能愛他,他就懷恨在心,對葉之南趕儘殺絕。秦崢咄咄逼問,他垂下頭,說:“家裡有太多回憶了。”
秦崢抬手,食指戳到他太陽穴上:“是家裡嗎,是這裡吧。”
回憶像四壁不透風的牆,困住了他,是時候改變了。他此時才後知後覺發現,秦崢以前對他毫無要求,任由他隨心所欲,但自從誤會他跳崖之後,似乎就有計劃地修正他了。
過於沉溺有沒頂之險,他懂得秦崢的擔憂,從貝斯特大廈搬出。一回到家,他就去收藏室看望心愛的珍寶們,闊彆經年,著實想念。
秦崢請了十幾號清潔工來他家搞衛生,還弄了個公司團建活動,地點定在他的花園裡,不用說,是了無新意的戶外燒烤。
英式花園的一大特色是草坪夠大,有人在講笑話,有人樂得前仰後合,就勢在地上打個滾,他看笑了。秦崢以前最嫌棄同學實習的公司搞團建,總說萬惡的資本家連員工的休息日都不放過,輪到自己也不例外了。
他和園藝公司簽的是長約,他不在家裡住的這幾年,他們仍定期來打理花園,仍是他喜歡的清涼勝地。
又一次團建時,一對小情侶在草坪上打羽毛球,不時接個小吻,他突然想,把花園改成一個籃球場也不是不可行。雖然他不會真去乾,但這麼想的時候,他心情挺好。
秦崢端著一杯可樂晃過來,屈起一隻胳膊,散散漫漫地搭在他肩上,觀看著員工們玩耍,悠然道:“現在有很多不一樣的回憶了吧。”
8月初,秦崢本命年的生日快到了,他去汀蘭會所拿回那年想送給葉之南,但沒能送出去的那支酒,它足夠好。秦崢請他喝過很多能上拍賣場的好酒,他想投桃報李。
秦家人備了生日宴,他請阿姨操辦的家宴在第二天,賓客隻有秦崢一人。吃完飯,窗外飄起小雨,秦崢知道他很喜歡下雨天,走去開窗,一邊說:“如果房間隻有一種氣息呢,很好辦。”他打開窗,回頭笑,“這樣,就有很多不同的氣息進來。”
他停住剔魚骨的手,秦崢說:“要是蘑菇嫌吵,還可以這樣。”
他看著秦崢,秦崢拿起窗台上的一隻香薰蠟燭,做點燃狀,他舉杯:“敬哲學家。”
秦崢坐回來,夾盤子裡的魚肉吃,嬉笑著說跟心理醫生待久了,難免近朱者赤。心理醫生看待事物和人的角度不同,秦崢躁鬱症康複已久,但項目很不順利時,仍會去找心理醫生說話,他很喜歡聽那女人說話。
秦崢跟任何人都能說得神采飛揚,看誰都有閃光點,對哪任女朋友都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但分得也快,隻想讓自己快樂成長。他嘲笑:“有你不喜歡說話的女人嗎?”
秦崢拉下臉:“有啊,我媽。昨天還讓我去相親,我又不是沒女人。”
他說:“父母認為你想結婚的女人才作數。”
秦崢哈地一笑:“對我來說,結婚是最無聊的契約。”
吳曉芸是富貴閒人,有大把時光張羅這些事,還時常去秦崢的公司,他很看不慣:“她催得也太早了。”
秦崢把酒都倒進嘴裡:“再催我,我就攛掇她男朋友逼婚,她一煩就沒空管我了。”
他見過吳曉芸的男朋友,年輕英俊,目測不超過30歲,他問:“那她同意了呢?”
秦崢狡黠地笑:“她不會同意的。她舍不得彆人分她的錢。”
他拍桌笑,吃完飯,阿姨來收拾桌子,秦崢接到女朋友的電話,在雨中離開。
他哼著歌,點亮香薰蠟燭,漫不經心地看一部科幻電影,冷不丁想起那晚在紫金山天文台觀看的巨幅投影。幽藍星空變幻萬狀,倘若能直接投影在山巔,該是何等盛大的浪漫。
他打出電話,請工人白天來家中一趟,他想重新打造影音室,能夠躺下來看電影,玩遊戲,秦崢應該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