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葉之南備下盛宴,約劉亞成等一眾藏家小聚,他那位曾在劍橋讀書的朋友把公司搬來雲州了,剛把事情都理順,互相認識認識。
唐燁辰以西裝、領帶、金絲邊眼鏡和一絲不苟的背頭亮相,看人帶有審視感。見到他的第一麵,劉亞成就想,夏至哪算冷若冰霜,他明明眼神平和,這位才是真正的又冷又傲,漂亮裡頗有幾分陰邪。
葉之南也是漂亮男人,但他是朱衣皓帶、出擁華蓋的士大夫那種很有架勢的漂亮,像古雅的君子玉,華美堂皇,質地堅硬。
席間,劉亞成和唐燁辰那雙極其幽黑的眼睛對上,笑了一笑,暗想他母親一定是大美人。
唐燁辰是飛晨資本總裁,香港人,有人猜出他的來曆:“令尊可是唐振生唐總?”
劉亞成心道果然不錯。唐母是名滿香江的美人,早年是藝人,在武俠劇裡飾演江湖載酒的女魔頭,一把短刀染上千人血,紅裙掠過屍山血海,張狂大笑而去,像一隻浴血的火鳳凰。
那女人是小配角,戲份少,但劉亞成看到了,記住了。唐振生也看到了,金屋藏嬌。
女人息影,為男人洗手做羹湯。她自恃美貌,且自以為聰明,能借此攀升到另一個階層,但把交易視為情感關係,並妄圖變成夫妻關係,是她這類想走捷徑的女人最愛犯的錯。唐振生同一年就有了新人,然後是另一個。
唐振生雖然喜新厭舊,但錢財禮物給得很豐足。貪圖舒適是人類的共性,那幾個女人都安於現狀,但有人不甘,長期女朋友等同仆從,隨時會被更換,她得提升自己的價值,變成對這男人有用之人。
女人把錢財珠寶都用於讀書深造,努力在唐振生的情感係統裡占據重要位置,為他生下次子唐燁辰,繼而跳到他的權力體係裡誠誠懇懇地當助手,並生下幼女唐莎。直到前兩年,大房夫人去世,她才不再是如夫人。
女人隻演過幾個小角色,當藝人不知名,站在唐振生身旁多年才鑄就了名氣。她養出來的兒子繼承了她的容貌和狠勁,但比她冷冽,像冰淩。
冰淩很鋒利,可為殺人於無形的利器。劉亞成對唐燁辰第一印象不佳,豪門貴公子麵容冷豔,神色鬱鬱,看著不鬆弛、不敞亮,可能因為當了多年私生子。
葉之南很重視唐燁辰,劉亞成姑且相處看看。唐燁辰也喜好收藏,專攻唐宋元明的書畫,劉亞成問他為何喜歡古代書畫,唐燁辰說古書畫裡有故夢和舊時明月。
劉亞成有位交情甚篤的朋友藏有一件八大山人的作品,唐燁辰夢寐以求。葉之南請劉亞成幫忙,劉亞成抽空陪兩人去拜訪朋友,快到對方家門口了,葉之南把唐燁辰趕下車,讓他待在街區門口的咖啡店等消息。
唐燁辰乖乖照辦,劉亞成不解其意,葉之南賣個關子:“等下你就知道了。”
唐燁辰的心理價位不低,藏家麵若有憾地脫手了。葉之南捧畫出來,唐燁辰透過咖啡店的玻璃窗看到,飛奔而出。
傲慢冰冷的人抱著畫卷,喜形於色,忘乎所以,劉亞成很震驚。葉之南這才給出解釋,某人一見到喜愛的作品就走不動路,兩眼放光藏不住,最可惡是會幫賣家做葉之南的思想工作,所以葉之南想幫他講價一次都沒成。這次如果不趕走,某人一定又站在賣家那邊,連聲說:“好東西價格當然會高一點,我理解。”
車上,唐燁辰坐在副駕,展開畫卷入迷地欣賞。劉亞成一邊搞不懂兩隻惡形惡狀的大蝦打成一團有什麼看頭,一邊覺得此人本質不冷,看似冰淩,但隻需要有陽光照耀,就化為春水流淌一地,熱烈四濺。
唐燁辰認為劉亞成幫了大忙,主動參與劉亞成集團的一個投資項目。他在專業領域很強悍,劉亞成時感受教,意外發現他不討厭。
人無癖不可交,以其無深情也。在劉亞成看來,唐燁辰是有深情的,他不排斥唐燁辰了,而且越相處,劉亞成就越發現這人又老派又端麗,情調款款,做事為人十分雅致。
九月份,唐燁辰過生日,葉之南和劉亞成等人去他家慶生。葉之南送的禮物是一件名家書法,唐燁辰打開來看。劉亞成素來對古代書畫無感,隨意看了一眼,驚歎不已,這一筆字好到不可思議,落筆奇偉,氣勢恢宏,似奔湧的巨浪,痛快淋漓。
劉亞成坐近看,葉之南說它是名家臨摹黃庭堅書《寒山子龐居士詩帖》,唐燁辰喜歡其中數句,葉之南便向名家求來這幅字。
劉亞成盯住“我見黃河水,凡經幾度清。水流如急箭,人世若浮萍”,心中蕩起一些歲月。他想,唐燁辰喜歡這幾句,或許源於他也是被父親冷落忽視的兒子吧。
唐振生和大房子女住在半山大宅,唐燁辰和妹妹一年到頭見不到他幾次。唐燁辰十六歲赴英留學,二十四歲回港,不到兩年後到內地發展,人世若浮萍,劉亞成懂,他也懂。
能成為異姓兄弟,本質有相似之處。劉亞成和葉之南都喜歡被人依賴,不習慣依賴彆人,這方麵唐燁辰倒很自如,他經常對葉之南撒嬌。
鑒於唐燁辰在商業上極強勢冷血,劉亞成揣測那其實不是撒嬌,可能隻是粵語的語調自帶纏綿氛圍,似有欲說還休的隱衷。
唐燁辰講普通話拗口,時不時切換成粵語,講得又輕又快,劉亞成一句也聽不懂。他在場時,葉之南會照顧他的感受,以普通話應答,唐燁辰可不會考慮外人,他直接用粵語豎起盾牌,把彆人隔絕在他和葉之南之外的世界。
貴公子是投資人,有求於他的人很多,且背靠富可敵國的家族,難免清矜冷傲,旁若無人。劉亞成知道唐燁辰對他沒有惡意,但如此一來,兩人止步於熟人關係。
隨後發生的一件事,令劉亞成痛哀心起。唐燁辰的妹妹唐莎對葉之南因愛生恨,報複到樂有薇頭上,樂有薇大難不死,告發了唐莎。
唐燁辰請求葉之南說服樂有薇高抬貴手,劉亞成聽聞大怒:“他妹妹差點害死人,他有臉找你幫忙?!”
葉之南坦言失望:“他心疼他妹妹,我理解,他可以去找律師爭取最低刑期,但他想讓他妹妹逍遙法外。彆人不是人嗎?”
唐燁辰明知有第三人在場,且聽不懂粵語,仍滔滔不絕,這種人眼裡心裡哪有彆人?劉亞成罵道:“他連你都不管了。他妹妹逍遙法外,饒得了你?白跟他當這麼多年的朋友了。”
唐莎若逃脫製裁,唐燁辰會設法治她,刑罰可免,家法難逃,他們出生的宗族自有一套獎懲製度。葉之南不認為唐燁辰沒考慮過他的安危,但事已至此,疏遠已成定局,他閉口不言。
有一天,葉之南約劉亞成喝酒,說了一些很晦澀的話。幾天後,唐燁辰告發葉之南涉足偽畫案,葉之南被警察帶走,劉亞成才想明白,葉之南在交代他彆使勁。
葉之南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劉亞成極力按捺,但唐燁辰出手了,他聯合拍得偽作的眾藏家和機構集體控告貝斯特拍賣公司。
15件偽作從貝斯特拍賣場流出,劉亞成是苦主之一。唐燁辰沒找他聯手,但有藏家朋友找劉亞成打探消息,劉亞成暴怒,葉之南十多年的心血都在貝斯特上,唐燁辰毀掉貝斯特,是往葉之南心上捅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