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成帶著人馬衝去飛晨資本,總裁辦公室大門緊閉。唐莎雇凶事件激怒了秦杉的父親,唐父被迫簽訂城下之盟,放逐唐燁辰,免得他再生事端。唐燁辰名下大部分產業都被凍結,飛晨資本也被收走,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跟他無關了。
劉亞成手一揮,直奔唐燁辰家。唐家院子極大,他穿過花香小徑,望見唐燁辰獨自坐在池塘邊喂魚。
唐燁辰被父親打入冷宮,落單時喂喂魚,仍一副精致考究的模樣,襯衫領帶長風衣,仿佛下一秒就要去金融論壇致辭。
劉亞成想單獨跟這廝會一會,抬手讓手下退後,大步走近,盤算揪住唐燁辰的領帶,轟麵一拳。
唐燁辰猝然起身,一手扯開領帶,一手掀掉眼鏡扔了,險險躲過攻擊,右掌倏地蓋住劉亞成的臉,手指用了力,劉亞成的臉被扳到一邊,一陣生疼,脖子哢哢作響。
如果唐燁辰偷襲的是劉亞成的脖頸,沒準被擰斷。劉亞成怒不可遏,伸手扼住唐燁辰的脖子。手下一哄而上,他喝令他們滾開,他人高馬大,體格壯,怕他不成?
劉亞成發覺自己失算了,唐燁辰表麵清傲端莊,打起架來又狠又毒,小臂扼住劉亞成的喉管,眯起眼看他,散發出空前的危險氣質。
唐燁辰長了一雙跟他母親極像的含情水感眼,但一旦帶上狠勁,就顯出了迷離破碎的神經質,像他母親年輕時演過的那個角色,又瘋又淒楚。劉亞成托住他的後腦一擰,砸向樹乾。
兩人互不相讓,打得呼呼喘氣。劉亞成盯住唐燁辰額頭的血,鬆開手,揩著鼻孔流出的血,恨恨地說:“之南到最後都把你當兄弟,你就這麼對他?!”
唐燁辰不語,水中魚兒躍出,張著嘴嗷嗷待哺,他看了一眼,坐下來,拿起擱在一邊的麵包,一點點掰扯撕碎喂食,渾然不顧臉上的傷。
魚兒躍起爭食,岸邊草木搖動,鳶尾花紛落,一朵朵砸向水麵。唐燁辰靜靜地喂著魚,指腹忽而掠過額角,鮮紅的血珠從指尖滴下,在水中化開。
唐燁辰對生活極儘講究,這一池魚漂亮得驚人,搖頭擺尾爭搶麵包屑,和血吞下。他淡淡地看著魚張口喝血,劉亞成暗罵變態,扭頭走了。再打沒意思,唐燁辰已經一敗塗地,連這棟大宅都隻有使用權了。
穿行在花園裡,劉亞成想起唐燁辰的身世。作為被父親邊緣化的私生子,他遭到雙重拋棄,一次是不被家族接納時,一次是被父親當棄子的今天,他確定他不是被父親珍愛的孩子,從來不是。
唐燁辰因而懷有這般熾烈的恨意,加諸他身上的滋味,他想讓葉之南嘗到,不過是葉之南沒幫他。劉亞成長籲一口氣,真正把唐燁辰當親人的人,被他走成了陌路人,如此混亂邪惡,他會後悔的。
次日,劉亞成和助理對行程,管家送來一個快遞。在看到青玉麒麟閒章的一刹那,劉亞成預感不妙,抓起手機就打夏至電話。以前總是隻發信息,現在他顧不得了。
趕到夏家為時已晚,劉亞成心裡劇痛。昨天有強烈的痛哀感突如其來,那竟是夏至大致的死亡時間。
昨天劉亞成原計劃約夏至吃晚飯,但顴骨和嘴角都被唐燁辰打出瘀傷,他想過兩天再找夏至,卻再也不能夠。
很多人都有萬念俱灰的時刻,有些人找到了為自己續命之法,有些人走上絕路,夏至無法接受那些偽作是從自己手上拍出去。
劉亞成曾經問過,怎麼不談個戀愛,夏至不喜歡閒聊,皺眉說:“不是所有人都對情愛有興趣。”
他不感興趣,但他仍是至情至性之人。劉亞成閉目忍住哀慟,人間竟沒有留得住夏至的人,就連夏至那麼尊敬的葉之南,他也隻留了幾個字:老師,對不起。
對不起,我無法堅持下去。劉亞成痛心疾首,偽作案帶來的幻滅感排山倒海,擊碎了夏至的自尊和驕傲。倘若葉之南沒被唐燁辰送進去,必能看出夏至的情緒問題,興許就能救下他。該死的唐燁辰。
劉亞成想再去揍唐燁辰,卻很枉然。唐燁辰有盔甲,有武器,有盾牌,充滿攻擊感,夏至統統沒有。可是把自己武裝得密不透風的唐燁辰,也終究一無所有。
青玉麒麟閒章有一對,是夏至父親的學生送的。去年秋天,劉亞成看到夏至辦公桌上擺了新玩意,仔細一看,是玉麒麟,立刻就想掏錢買,夏至說:“你都拿去吧。”
劉亞成隻拿了其中刻有“杏花消息”的一枚。他喜愛的是玉麒麟,不是字,四大名著他獨愛《水滸傳》,玉麒麟盧俊義是何等英雄人物,卻被宋江和吳用誆騙落草,他一生都唾棄這兩人。
禦酒裡被放入水銀,盧俊義飲後,乘船落水身亡。他飲儘杯中酒時,是不是就是夏至燒炭的心情?劉亞成攥緊另一枚閒章“昔時樂”,窗外有雨聲響起,他看過去,雨聲中,野鳥紛飛而去。
風流雲散,如何穩定心神,是餘生必須直麵的。每到周末,劉亞成就廣開宴席,通宵達旦,猶如《韓熙載夜宴圖》,吟風弄月,聊慰空虛。
唐燁辰家和葉之南家很近,散步可達的距離。九月中旬,葉之南載劉亞成回家看幾件藝術品,路過唐家,一架月季從露台傾瀉而下,花開壯觀,兩人就都看了幾眼。
葉之南隨即看向收藏室,劉亞成大致明白他在想什麼。縱然決裂,葉之南並不希望唐燁辰棄世。唐燁辰有一室寶物,在他跌落穀底時,可否應聲而起前來救他?但他似乎再未回家住過,早在春天時,葉之南重獲自由,走出大牢後,唐燁辰就銷聲匿跡了。
再次見到唐燁辰,是第二年早春時節。天空藝術空間股東會後,眾人閒坐飲茶,唐燁辰長驅直入,拉開椅子,在葉之南對麵落座,對他說:“葉先生,你好。”
他後悔了,回來認親。葉之南沒理會,唐燁辰微微欠身,起身出去了。葉之南如常談笑,回首相看已成灰,彼此之間橫亙了太多無法麵對的事。
唐燁辰獨行於街頭,仿若這世間的孤臣孽子。劉亞成站在落地窗前搖搖頭,人前派頭十足,人後無儘冷寂,這一身乖戾鋒芒,不知能被何人何事收攏。或許到了他以良善摯誠待人之時,才有坐下來和談的可能。
夏至故去第十一年秋天,樂有薇病逝。唐燁辰和葉之南之間有破冰跡象,一同飛來綠島,抵達時紅日初升。當晚明月當空,劉亞成看到海麵水雉掠過,陡然想起樂有薇寫給夏至的挽聯:“他年我亦辭花去,會向瑤台月下逢。”
挽聯是誓言和約定。命運浩大,每個人都隻是滄海一粟,注定隻能帶著痛,帶著胸口呼呼灌著風的缺口,走向生命後半程。
人生不能細想,細想儘是虛無。活著的人仍將繼續活,並且試圖找到一些稱為樂趣或意義的所在,這可能很徒勞,但正如葉之南說——
觀滄海,笑紅塵,各有各的活法。
(番外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