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金絲楠木自在觀音像(2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5561 字 8個月前

淩雲立即閉口不言,她本意是想讓秦杉聽得好受些。換成彆人,她會生氣,但她不認為秦杉對她冷淡,她想,或許是太多年沒見麵了,也或許是秦杉在難過,他父親和後媽關係再惡劣又如何,他的母親已過世多年。

淩雲還記得,有年冬天,父親喝得踉踉蹌蹌回家。母親埋怨了幾句,父親說特殊情況,老秦心情差,他不能不陪。母親大奇:“他心情差到要喝酒?”

秦望平時煙酒不沾,淩越海喝著醒酒茶,歎息:“阮冬青沒了。”

母親驚住:“什麼時候的事?”

淩越海說:“去年下半年,她出了車禍。”

當年,阮冬青發覺秦望有外遇,決然和他離婚,帶著兒子秦杉去國離鄉,跟國內再無瓜葛。秦望搬了家,和淩家不再是鄰居,但淩雲一直還記得阮阿姨和木頭,她哭了。母親哄著她,問:“那他們家小杉怎麼辦?”

父親回答:“阮老不給,說他早就跟秦家沒關係了。”

阮冬青去世一年後,秦望才得知她的死訊,他會很難過吧。淩雲為遠在異國的秦杉痛哭,19歲赴英留學時,她還想過,要去美國看秦杉,可是次年她父親就出了事。

秦杉放下咖啡杯:“我該走了。”

淩雲問:“去哪兒?”

秦杉說:“回拍賣場。”

淩雲抬腕看表:“下一場四點才開始,還早,你有目標嗎?”

秦杉說沒有,淩雲望著他,思潮起伏。回不了的過去,見不著的人,無法預料的將來,彼此都一樣。她甚至比秦杉幸運,秦母亡故,但自己的父親隻是身陷囹圄,她每個月都能去探監。

落花時節又逢君,淩雲忽然湧起一種強烈的衝動,想對秦杉訴說這一路走來的辛苦。眼前這個人,是童年時代的朋友,他仍像當年一樣喊淩淩。

淩雲放下設防:“木頭,我爸被判了14年。”

秦杉心中一慟:“為什麼?”

淩雲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悲傷,心下稍寬,她沒看錯秦杉,他還是她的朋友。她拿著勺子攪著咖啡,說起父親出了事。跨江大橋事故太嚴重,牽連麵太廣,父親數罪並罰,風燭殘年才能出來。

秦杉惻然,小時候,淩越海是抱過他,拿胡茬紮他的可親長輩。淩雲看著他,哭了。秦杉肯聽她不能與人言的傷痛,為她家的遭遇真切地難過,是她最快樂年代的故人。她許久沒哭過了,難為情地去夠抽紙,秦杉推給她。

淩雲拿抽紙揩眼淚,秦杉遭遇之慘,更甚於己,除了自家親人,秦杉是為數不多同情她遭遇的人,她還想跟他當朋友。但哭泣是失態舉動,她有些窘迫,說起彆的:“剛才你看上的那幾幅作品,你都沒拍到。”

秦杉搖頭:“是小薇讓我舉牌。”

淩雲問:“誰?”

她身邊沒人喊小薇嗎,秦杉莫名一喜:“樂有薇。”

淩雲驚訝:“為什麼?”

秦杉又搖頭。樂有薇為什麼會幫自己?淩雲再一想,懂了,樂有薇不是在幫她,葉之南管業務,拍品成交率高,對公司百利無一害。但秦杉對樂有薇喊得親昵,她冷下臉:“你們很熟?”

秦杉笑:“嗯。”

一提到樂有薇,秦杉就表情生動,淩雲鬱悶:“她旁邊那個叫江天,今生珠寶品牌的老板。”

秦杉點頭:“我朋友。”

淩雲本意是想提醒,樂有薇可能和江天是一對,但秦杉竟然和江天認識。秦杉摁亮手機看時間,再次說:“我該走了。”

淩雲隻道久彆重逢,秦杉感懷身世,故而少語,秦杉隻道到底是舊識,不似他人嫌他悶,兩人互相視對方為親切之人,交換了聯係方式。

回到五樓宴會廳一看,支付台已經撤了。秦杉撥打江天電話,江天說金絲楠木自在觀音像在貝斯特庫房,得等樂有薇明後天帶他去驗收:“到手我送去江家林。”

進場的人越發多了,秦杉向樂有薇望去,她正和一群客戶聊著天,笑得很明亮。淩雲用胳膊肘碰碰他:“我帶你坐員工席。”

秦杉說不用了,視線沒一刻離開樂有薇。樂有薇似有所感,看了過來,眾人之中,她向秦杉頷首,沒說一句話,可是目光之中,卻像說了千言萬語。

樂有薇一道眼波就能讓秦杉魂不守舍,是為她動心了吧。淩雲不由看輕這位舊友,秦杉隻是好色之徒,竟看不出那女人無非一朵狡猾的交際花,對人看似深情款款,其實全無心肝。她輕咳一聲:“快開場了。”

秦杉轉頭:“淩淩,我走了。”

淩雲意外:“不看了?”

秦杉說:“工作忙。”

淩雲揚揚手機:“那我們網上聯係。”

秦杉回頭望,又有客戶在喊樂有薇,他笑著離開拍賣場,忍不住撫過左手手背,心中又是一亂。

淩雲的拍賣會上,他右手拿著號牌,左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樂有薇拿一支筆,筆帽輕輕劃過他左手背,他就聽命舉起號牌,抬一抬價格。

在光天化日的拍賣場,於數百人當中,樂有薇隱秘地劃過他的手背,輕如羽毛,卻帶有讓人顫栗的力量,他心神異樣,手心都是汗水。

這一趟很匆忙,但是見到了小薇,也見到了自在觀音,不虛此行。秦杉走向小麵包車,陡生惆悵之感,在車裡坐了片刻。樂有薇那天說,胡適所藏《紅樓夢》甲戌本一度寄藏在康奈爾大學,他的思緒無邊無際蕩漾開去。

外公外婆說過,中文不能忘,學生時代,秦杉在圖書館看過大量中文書籍,包括胡適的著作,還有軼聞錄。

胡適在康奈爾大學留學的時候,結交的女朋友名叫韋蓮司,是地質教授的女兒。1917年,胡適通過博士論文答辯,向韋蓮司辭行歸國,他們再相見,是十年後。這次聚首分彆後,胡適寫信說:“我唯一的遺憾是我無法待得久些。”

韋蓮司說,人生裡總有很多相聚和彆離,在相聚和彆離之間,我們工作。秦杉發動汽車,離開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