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宋徽宗《瑞鶴圖》(2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6479 字 8個月前

中午,袁嬸說:“有薇她們要來接我們!”秦杉就想準備禮物了。樂有薇每次來江家林,都會送他禮物,他也想送她禮物,禮尚往來。

可是送她什麼好?秦杉憶起樂有薇剛來江家林第一天,問過他甘蔗什麼時候熟,他問小五:“這季節能買到甘蔗嗎?”

小五說:“縣裡大棚有吧。你想吃啊?我去買幾根。”

甘蔗都被一截為二,捆在一起,秦杉拎起,鎖上車門:“走吧。”

樂有薇站著沒動,秦杉靜靜看她。過了一下,樂有薇從甘蔗上移開目光,問:“有刀嗎?”

秦杉問:“現在想吃嗎?”

樂有薇拍著甘蔗:“當然,收到禮物,我習慣馬上就拆開。”

秦杉打開車門,翻找美工刀。樂有薇想到自己的柳葉刀,被警察帶走當物證,將來得拿回來。她在後備箱找到一隻塑料袋裝垃圾,秦杉說:“不是禮物,隻是甘蔗。”

樂有薇笑著說:“是不是禮物,送的人說了不算,收的人說了才算。”

兩人走到小區門口的休閒椅邊,樂有薇撐開塑料袋,放在長椅上,秦杉用紙巾擦拭刀口,抽出半根甘蔗,把皮削進塑料袋裡,說:“這把刀是裁紙用的,很乾淨。”

秦杉削著甘蔗,樂有薇把剩下的甘蔗重新捆好,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爸爸。

幼兒園彆的小朋友多用自動鉛筆,但樂有薇的鉛筆是爸爸用美工刀削的,筆頭有棱麵,很美觀,筆芯又細又長,寫出的字烏黑發亮。

爸爸說,卷筆刀削出的筆芯太短了,一下就寫鈍了,他每次都給女兒削上好幾支鉛筆,整齊一排,像兵器一樣。

削下來的木屑很好聞,樂有薇放在小碟子裡燒過,是鬆木的氣味,她說:“你一定也是用刀削鉛筆。”

秦杉點頭:“刀削可以自主控製筆芯的長短粗細。”

樂有薇說:“我爸爸也這麼說。”

多年前,有人為她削鉛筆,多年後,有人為她削甘蔗,用的是相同的工具,削的東西也是同樣的長長直直。不同的隻是顏色深淺,鉛筆是墨綠色,甘蔗是淺綠色,但是記憶永不褪色。

秦杉削好甘蔗,白淨的一根,直通通遞來。樂有薇掰斷,分一半給他:“你沒有兄弟姐妹吧?”

家中獨子,才沒有下意識跟人分享的習慣吧。秦杉接過,卻說:“應該有。”

這話有點奇怪,但秦杉沒有再說,樂有薇也不多問,咬一口甘蔗:“很甜。”

秦杉習慣了西方人的分餐製,一式一份,大家各吃各的。誰想吃東西,他會完完整整給出去,但一人一半,分而食之,他忽然覺得,就該如此。

樂有薇吃著甘蔗說:“小時候不懂事,爸爸媽媽買了好吃的,我總是吃獨食,還很護食。後來在鄭好家,總是分著吃,到現在,我和鄭好也還這樣。”

秦杉從小就想要個弟弟妹妹,羨慕道:“真好。”

再好的物事都能分享,隻有心上人不能夠。樂有薇仰頭看月亮,心生惆悵,又咬了一口甘蔗。

秦杉看著她,剛才還興興頭頭要吃甘蔗,一轉眼,又在傷心了。今晚一見麵,他就發覺樂有薇情緒很差,可她不肯告訴他,隻說會過去的,如果能讓她現在就不再傷心就好了。

手機響起,樂有薇接聽鄭好的電話:“在樓下了。”

秦杉提著甘蔗往11號樓走,樂有薇回頭說:“7029是你的房間號,在前台辦入住就行了,不用再付費。”

秦杉為難:“訂的材料明天早上就到縣城了,我要驗收,把你送到家我就走。”

星夜裡,出深穀,下遠山,來回奔波十多個小時,隻為見一麵,送上幾根某人說過想吃的甘蔗。樂有薇抬頭凝視秦杉,漫天星鬥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又亮又深,她心口一酸:“你送了我禮物,我請你住店,就這麼定了。”

雨季即將到來,戶外工作要儘快完成,還要抽空來看慈善拍賣會,秦杉還在遲疑,樂有薇繼續走:“山路太險,不準疲勞駕駛,不能有事。”

她聲音輕柔,如同初夏綠葉上的雨氣,清涼彌漫,浸潤心田,秦杉跟上她:“嗯。”

樂有薇滿意了:“該聽我的時候要聽我的,知道嗎?聽我的。”

有風,草木搖落,喜歡的女孩子近在眼前,柔柔一笑,秦杉情不自禁地說:“聽你的。”

樂有薇記起正事:“羅醫生要帶團隊去江家林會診,你有他的聯係方式嗎?我想送邀請函。”

秦杉說:“有。但是他人在北京,這幾天有好幾台手術。”

醫生都忙,樂有薇不指望羅醫生能現身拍賣場,但他在關心這件事,派送邀請函是禮節。不計酬勞想為村婦做點事的人,應當得到尊重。

初夏夜晚,花香彌散,路燈光透過樹葉的罅隙灑落,地上,兩個人的影子層疊錯落,11號樓很快到了。

送到了,就該道彆了,秦杉沉默了。樂有薇停住腳步,剛才,後備箱那一根根甘蔗,仿佛一道道閃電,穿雲破霧,照亮黑夜,也將她的內心照亮,她不能再對秦杉裝聾作啞。

光線昏暗,樂有薇斟酌著把話說到什麼份上,終究隻是按亮單元樓門前的燈:“幫我送到家。”

秦杉拎著甘蔗,歡喜地跟她走,眉眼含笑嘴角淌蜜,樂有薇心口又一酸:“明天稍微晚一點回江家林,我帶你去吃早餐。”

秦杉越發歡喜,租住的房子在3樓,樂有薇敲門,鄭好在室內大聲說:“來啦!”

門開,秦杉和敷著麵膜的鄭好麵麵相覷,樂有薇說:“不用換鞋,進來洗洗手吧。”

走進廚房,秦杉把甘蔗靠在櫥櫃邊。鄭好站在門邊傻樂,這人洗著手,還望著樂有薇笑,他眼裡隻有樂有薇,他完了。

樂有薇把秦杉送到門口:“明天見。”

秦杉笑看她:“小薇,明天見。”

秦杉出門,樂有薇幫他按開樓道燈,關門進屋。鄭好很驚奇:“買這麼多甘蔗乾嘛?”

樂有薇走向陽台:“秦杉帶來的。”

鄭好大笑起來,麵膜滑落:“他說有東西要給你,不會就是甘蔗吧?”

樓下,秦杉走出單元樓,倒退著走路,尋找著還亮著燈的所在,樂有薇趴在欄杆上看他。斑駁樹影間,他向她揮手,整個人明澈如晨星。

在美國長大的人,回國兩年就被江家林的人同化了。袁嬸捎來筍乾和野菜,他提來一捆甘蔗,像個鄉下來的親戚,鄭好笑瘋了:“甘蔗!他還真彆出心裁!”

雲層中,月亮隱去。樂有薇的心很靜,兩人就這麼視線交彙著,秦杉走到拐角處,才轉身跑進星光裡。

鄭好站過來,單元樓前的香樟樹清香漫溢,間或有鳥叫聲,很像故鄉的舊居。少年時代,每到周末傍晚,衛峰騎著單車來接樂有薇,在樓下喊幾聲小薇,然後支楞著單車等她。

樂有薇蹬蹬蹬跑下樓,坐上後座,環上衛峰的腰。金色夕照裡,鄭好在陽台看他們,那時都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一生一世。

回雲州的路上,鄭好看到葉之南發在社交網頁的照片,很多人都揣測他心情不好,她坐立不安。本想等樂有薇回來,叫她想辦法探聽,可是慈善拍賣晚會即將召開,樂有薇忙暈了,算了,不讓樂樂再哄自己了,自己的情緒,自己收拾吧。

據章明宇說,半路上,嚴老太心情就轉好了,還讓田姐放點音樂分散眾人注意力,免得暈車。剛才,章明宇給鄭好和樂有薇都發了信息:“嚴奶奶應該想通了,不會藏私了。”

樂有薇明天中午宴請眾人,她計劃飯後跟嚴老太談談。鄭好幫她塗完祛疤藥,再貼上傷口膠布,打著嗬欠去睡覺。

樂有薇踱到廚房看了看,關了燈。一根根甘蔗青碧挺直,內裡潔白,甜絲絲,像秦杉。可是明天一早,秦杉就會聽到一些殘忍的話語。

感情是在思念裡強化的,樂有薇決定快刀斬亂麻,讓秦杉斷了念頭,不要再對不可能的人心存幻想。求不得,太痛了,何忍讓他泥足深陷,重蹈鄭好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