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夜 七月十五 鬼門大開 百鬼夜行(2 / 2)

血神的新娘 結羅 10430 字 10個月前

男人愜意微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他說,你猜,這個祭品是誰?

你當然知道,那個祭品是你。

你沒說話,你攥住左手的袖子,往“血池”的方向退了一步,朱辰胤逼近你,笑意盈盈,“他這次帶來的幫手,可沒上次好用呢。”

幫手?你腦中飛轉,朱辰胤說的是誰?難道是白??但不對,白?不是張仕安帶來的,根本與張仕安沒關係,還是說……你意識到,也許連朱辰胤也不知道白?是誰。

根據現在的情報看來,你認為白?就是白?樹,隻不過並非與朱辰胤做交易的惡念,而是那團棲息樹頂的善念。

你連大學入學考試都沒有這般絞儘腦汁,所有信息在你腦中聚合飛快運轉,你在腳跟抵上“血池”邊緣樹根的刹那,將一切信息拚湊了出來:朱辰胤是個強大的秘術師,但是從你登島開始,他至今一次秘術也沒有使用過;二十年前祭典期間他險些被殺,救他的反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葉芝華;然後大火、燒毀、葉芝雲出逃;與葉家女子成婚是為了用玄翼眷屬覆蓋掉白?眷屬,讓他可以獲得自由——

你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你雙腳都抵在“血池”邊緣的樹根上,雙手背在身後,左手的袖子裡,一個冷而堅硬的物體無聲無息地滑到你掌心。

那是打火機,你小心翼翼藏起來,帶上花轎的東西——感謝葉家守舊,闔家仆婦都沒見過這稀罕玩意兒,隻當真是你說的葉芝雲的遺物。

你撥開打火機蓋子,一瞬不瞬地看著朱辰胤,冷聲道:“……我猜,在大祭期間內,你是不能使用秘術的,對吧?”

這句話說出口的一瞬間,你就知道,你說對了。

朱辰胤那雙蜜珀色的眸子猛地一細,他往前跨了一步,神色凶戾地喝道:“你怎麼——”

而與此同時,你的眼睛猛地張大,你驚恐地望著他身後慘叫出聲,朱辰胤亦是一驚,他飛快回頭,但是他身後什麼都沒有——

就在他回頭的一瞬,你手中已經點燃的打火機被你用儘全力拋向了白?樹液形成的“血池”中心!

你記得的,你在葉萌那裡看到過的關於白?樹的記載:其狀如穀而赤理,其汁如油,燃則長夜不滅,飲則長生。

盛大的火焰騰空而起,朱辰胤回頭,看到的就是熊熊燃起的烈火和你的微笑。

朱辰胤與白?樹雙重的慘叫震蕩了整個山穀!

你感覺到地麵、整個島嶼都在慘叫搖晃!你直接摔進“血池”,根本來不及掙紮,你就被油一樣又厚又重的樹液裹著往下沉!

而就你落入池中的一瞬間,你正如昔年的朱辰胤一般,刹那千年,清夢萬端。

你碰觸到了白?樹的記憶——不,準確說來,是白?的記憶。

那個微笑著,溫柔甜美的青年的記憶。

也是,你的父親的記憶。

是的,白?既是神樹的一部分,也是你的父親。

在一千一百年前,完成了與朱辰胤的約定,白?樹的惡念力量耗儘,陷入了長久的沉眠,而那團凝聚在樹頂的善念,則在長久的歲月中終於得以孕化成了人形。

秀美溫柔的少年從“血池”中誕生,他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葉芝雲。

灰眼睛的葉芝雲、玄翼大君給予最多庇佑的葉芝雲、整個葉家唯一能看到白?山穀的葉芝雲——這些樹靈都不在乎也不懂。

懵懂無知,善良天真的樹靈隻知道,心軟的葉芝雲、脾氣執拗但又很容易心軟的葉芝雲、會為了彆人受傷而難過的葉芝雲、愛哭愛笑的葉芝雲、給了他“白?”這個名字的葉芝雲、

還有,在雨後的一架藤花下,踮著腳,紅著臉,輕輕在他麵上吻了一下,他愛的葉芝雲。

然後,葉芝雲懷孕了。

她所孕育的是一個非人非鬼非神也非靈的孩子,這個孩子不應存在,尚且還在母親腹內,胎兒就被整個世界的法則排斥,葉芝雲幾番欲死——但是這個孩子的父母寧死都想要把她生下來。

葉芝雲也好,白?也好,都願意付出一切,隻想她生下來、活著、長成一個漂亮的姑娘。

白?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保住了葉芝雲腹中的孩子。

這個孩子,就是你。

通過白?了解到這個島嶼過往的葉芝雲很清楚,她與白?的孩子一定會淪為犧牲品,唯一能保住這個孩子的辦法,就是離開這個島——即便這意味著她要和所愛的人分離。

就在葉芝雲與白?策劃逃離的時候,一個陌生的青年作為新聘的木匠登上了葉島。他是朱辰的末裔,為了殺死朱辰胤而來。

青年已經成婚了,有賢惠能乾的妻子,一個敦實的大胖小子和還在母親肚子裡揣著,不知道男女的老二,他充滿依戀地給葉芝雲看自己妻兒的照片。上頭是個美麗的女子笑意盈盈地抱著一個嬰孩——這張照片你見過,那是張仕安最珍貴的東西。

啊,那這是張仕安的父親了,你在這場清夢的邊緣想著。

那個青年對葉芝雲恨恨地道,無論如何得殺了朱辰胤,不然我都看不到我家老二生出來——他與葉芝雲和白?一拍即合。

——與其逃亡,不如殺掉朱辰胤,永絕後患。

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

三人聯手在祭典上險些殺掉朱辰胤,大火驟起,卻功虧一簣——在那場大火中,深愛朱辰胤的葉芝華寧肯失去雙腳,也要保護他。

祭典的最後,白?耗儘僅剩的力量,沉入“血池”,青年隻來得及帶著葉芝雲一起逃走,但就在她離開葉島,抵達大陸的瞬間,白?樹的惡念從長久的沉眠中蘇醒了。

葉芝雲腹中的孩兒擁有白?樹善念幾乎所有的力量,而隨著她的離開,“血神”失去了將近一半的“自己”。

它的本能告訴它,找回另外一半自己,它要完整。

葉芝雲為了保護你,就此改名易姓,不允許你喚她母親來斷絕親緣,混淆因果,遠離葉島,她反過來利用秘術,遮蔽你的存在,隻要到了二十歲,熬過這場大祭,再送你出國,至少你就安全了。

但葉芝雲死在了這場大祭之前,保護你的屏障隨著她的死去而消散。

屏障消散,你的存在被“血神”查知,愛人的死,即便千裡之遙也依然喚醒了白?——但同時,惡念也醒了。

失去了所有記憶,隻固執記得戀人給與自己名字的善念在葉島遊蕩,而惡念則迫切地希望自己力量完整。

惡念向朱辰胤提出了新的交易:把葉芝雲的女兒帶回來獻給“血神”,他就可以保持長生不老與力量,獲得離開這個島嶼的自由。

然後你看到自“血池”中再度醒來的白?、偷偷潛入山穀的張仕安——這場清夢就此戛然而止,你的意識也慢慢消散。

你沉向“血池”的最深處,那裡無數血紅色的根莖即便被水麵燃燒的大火壓製著依舊蠢蠢欲動,它們如同鬼影,向你伸展——

就在你即將失去意識、被樹根捕獲的刹那,溫暖雪白的光芒籠罩下來,將你包覆其中——白?來了。

他放出了張仕安,他來救你了。

“血池”刹那沸騰!你被白色的光包裹,像是被巨人的手攥住丟開一樣,朝穀外飛去!

山石崩塌、神樹咆哮,耳邊是完全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你的視線動搖,觸目血紅,但你清楚地看到漫天煙塵中,白?,你的父親回頭深深地看你,對你笑了一下。

然後他化作一道雪白的光,迎著從燃燒的“血池”中猙獰而起的血紅樹根衝了過去——

你重重地摔到地上,地動山搖,山穀崩塌,你根本站不起來,但你不顧一切地想衝回去,爬也要爬回去,你剛要動作就被一隻手攥住——你看到了張仕安。

這個像你哥哥一樣保護你,卻也利用你的男人滿頭滿身的傷和土,他隻看了你一眼,隻說了一個字“走!”

是啊,你必須走。你不能回去,你要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離開這個島。

你告訴自己,尉遲清因,你現在能站在這裡,是阿娘和白?拿命給你換的,你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啊!

你踉踉蹌蹌地抓著張仕安的手往外跑,你呼吸著炙熱的空氣,肺跑得發疼,嗓子裡似要浸出血,但你不顧一切地跑著,摔倒了爬起來,眼淚滴下來,落在傷口上,疼得不痛不癢。

夜色漆黑,你什麼都看不清,你除了自己的喘息,什麼都聽不到。

你不能停,不能回頭,你隻能哭著、淌著血往前奔逃。

你們終於跑到鷹嘴崖,葉萌正在那裡手腳發軟地解小船上的纜繩,張仕安抽出獵刀,幾下砍斷繩子,你抖著手和他合力把船推下沙灘,葉萌連滾帶爬地扒著船幫也上了船,你正要去拉張仕安上船,他卻一把揮開你的手,用儘全力,將小船推向大海。

小船飄出,月光明亮,你這才看到張仕安胸前一片血紅——他的胸膛上有一個樹根徹底貫穿的傷口,發著黑,血不斷的淌。

他看著你,微笑了一下,聲音是如常的溫柔,他說,清因,對不起啊,騙了你,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啦……想要離開這個島,隻能是完全無罪的人,我殺了人,走不了了。

他搖晃了一下,終於將那一點支撐他到現在的最後一口氣耗儘,他向後栽倒,被漆黑的海水淹沒。

你知道,是他殺了袁夜。在他拿出獵刀的一瞬間,朱辰胤語焉未詳的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過你的腦海。

張仕安在七月十四被白?放出來的時候,他沒有立刻去和你們彙合,反而利用葉宅發現你們不在了,大隊人馬出去搜尋,宅內人員空虛的當兒,蟄伏在朱辰胤居住,試圖一舉擊殺朱辰胤。

但是,當時朱辰胤和葉藍已經前往鷹嘴崖守株待兔,他錯殺了到朱辰胤房內想要給女兒們求情的袁夜。

所以張仕安才會很晚才和你們彙合,才會在鷹嘴崖下看到朱辰胤而大驚失色——他以為他已經殺掉朱辰胤了。

你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你呆呆地跪坐在小船上,看著張仕安倒下的方向,腦海一片空白。

海水有節奏的起伏,船漸漸行遠,你手上忽然一疼,神智一下被拉回,你低頭看去,隻見葉藍滿臉恐懼地抓著你的手。

她死死盯著你,小聲說,殺、殺過人就離不開這個島了麼?

你的呼吸猛地一窒,戒備看她,她卻全然未覺,隻是充滿恐懼地抓住你的手,絮絮叨叨地道:“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我不是,我想讓慶書帶我走,我求他,他不肯,他說他喜歡姐姐,既然周少爺要娶你,那他要娶姐姐……他、他推我出去,說我不知廉恥、說我惡心……”葉萌的眼睛詭異地明亮著,漆黑的瞳仁像是兩簇業火在燒,“我好生氣、我又難過得很,我、我推了他一把,哪知道,他就撞到頭,死了……”

是她殺了慶書。你現在正和一個殺人犯在一條小船上,獨過汪洋。

你深深喘息,吐掉嘴裡一口帶血的唾沫,小心翼翼地把手從她掌心抽出來,葉萌好無察覺,她抓著你的袖子,整個人病態的興奮,語無倫次又極快地說話。你勉強拚湊出大概,越聽越心驚。

誤殺慶書之後,葉萌哭告袁夜,袁夜幫助她分屍,把頭顱拋入海中,偽裝慶書失腳墜亡。

而你猜測,這一切都被朱辰胤看到了,所以袁夜才去他的住處向他求情,以至於被張仕安誤殺。

你看著因為恐懼而亢奮的葉萌,慢慢不著痕跡地立起膝蓋,改成半跪的姿態,戒慎戒懼地看著她,而一直喋喋不休的葉萌猛地住嘴,她麵上的血色刹那褪儘,她滿懷恐懼地盯著你身後,發出了慘叫,“慶書,不要過來!”

這一聲聲嘶力竭,你本能回頭,隻看到身後的海麵上,一個男子探出半顆頭顱,陰森森地看著你們。

你瞬間手腳發軟,所有叫聲都被悶在喉嚨裡,葉萌猛地站起,向後倒退,一下踩在船邊,翻了下去。

——你甚至於來不及拉她,一個浪頭打過,就什麼都不見了。

而這時你才看清,月光粼粼,那個所謂的男子,不過是一塊露出海麵的礁石罷了。

——隻有無罪之人才可離島——

你手足綿軟,動彈不得地癱倒,眼前一片發虛,你茫然地看著浩渺海波,心內腦內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你忽然驚醒一般抬頭——

葉島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火光映天,風聲凜冽,偶爾送來幾聲燃燒的嗶啵聲和慘叫——它就如同一朵盛開在大海深處,巨大血紅而不祥的花。

然後,你看到了葉藍。

葉家的長女站在鷹嘴崖上,冷冷地看著你。

她維持著一貫高雅的儀態,雙手虛虛攏在身前,看著你,不言不動,如同一個站在城頭,即將亡國而依舊不失尊嚴的女王。

你最後看到的,便是紅蓮一般盛大的火焰中,站立著,絲毫不動搖的葉藍。

然後她和整個島嶼都被巨大的火焰席卷吞噬。

起風了,小船飛快前進,島越來越小,變成一個燃燒的火點,最終消失不見,而在你身後,太陽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