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是說。

狄衡麵無表情地看我，我知道，她多少也察覺到欽方的不對勁兒，但是她沒有找出那根拽出真相的線頭。

我說，你不覺得船上的欽方與島上的欽方，判若兩人麼？而且，我們誰都沒有看到過，船上的欽方的臉。

“你還記得船上的時候欽方跟我講古，我撞到他嘴唇的事吧？”狄衡點頭，我繼續，“七月十二守夜的那天，我差點在樓梯口摔倒，撞到欽方你也記得吧？”

我看著她，“七月十二，我撞到的是欽方的下頜。”

“——！”狄衡森然道：“他身高變了！”

“對，船上的欽方和島上的欽方不是一個人。我們曾經討論過潛上島的第五個人，我認為，那個人就是‘鬼彈’，他在船靠近葉島的時候跳下渡輪，遊到葉島邊緣，跟蹤獨自跑去沙灘的欽方，伺機殺害他，然後再頂替他——他倆身形差不太多，而且欽方在船上一直沒摘口罩，他隻需要解決自己說話聲音不對這個問題就可以假扮欽方。欽方一開始就是‘鬼彈’選中的最好的獵物。”

“……所以是他割傷了自己，用嗓子受傷來少說話，掩蓋聲音不同這件事，還能誤導我們！”狄衡倒吸一口氣。

“他確實是專業的，他自傷的傷口連我這個法醫都騙過去了，以為是他傷。”

“可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他沒有‘請柬’無法登島。登島必須要得到葉家人的允許活著被葉家人帶上來，李曇是我帶來的，所以，‘鬼彈’必須殺了欽方，拿到欽方的‘請柬’才能登島。”

“‘諸位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才上島，到底是誰、有什麼秘密、之前做了什麼，到底是不是人、甚或你們中的誰殺了我——我都不在乎。’”狄衡呢喃著重複了一遍葉藍複活後的發言，麵上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苦笑，“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她吐出一口氣：“不過這裡兩個漏洞，第一，‘鬼彈’——我們現在暫時管殺死無臉男屍的人叫這個——他為什麼可以登上沙灘殺人？難道沙灘不屬於葉島麼？”

“還真就是這樣。”我說，“海水會漲潮對吧，它會一波一波衝刷沙灘，沙灘和海水的邊界是時時刻刻都在變動的，那要怎麼界定沙灘屬於海洋還是‘葉島’呢？我認為啊，在沙灘上，但凡是海水可以衝刷到的地方，‘邊界’就會模糊。‘鬼彈’就是鑽了這個空子，他可以上沙灘，但是不能登上海水不能達到的土地，他就在沙灘上殺害了真正的欽方。”

狄衡一臉“勉強算你過關”的表情，提出了第二個漏洞：如果不經葉家人的允許不能登上葉島，三年前狄騰是怎麼登上葉島的？

我平靜地道，因為三年前葉島上沒有葉家啊。

跟狄家的情況一樣，九十年前葉家全軍覆沒，唯一一個後人逃離葉島，那麼葉家與“血神”的契約就無效了，“血神”不再阻止人進出沒有葉家的葉島。

說到這裡，我頓了一下，我說，我認為狄騰是一切的原點。

我不知道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但是顯然，命運的齒輪是從狄騰三年前在葉島的死為起點開始轉動。

他的死讓在九十年前死去的葉藍複活，引發了之後所有的事情——

我們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狄衡狠狠錘了一把船幫，救生艇一個趔趄，我也失去平衡，險些嗆了口水，狄衡不好意思的想跟我換位置，我搖搖頭，說還能堅持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狄衡心情平複，她若有所思地道：“那欽方的不在場證據呢，他拍的岩灘照片上麵的時間水印是對的，這個在當時的條件下可沒法作偽。”

“破綻恰好就在照片上。”我說，其實照片反而是我最先找到的疑點。

我讓狄衡仔細回想，她想了半天，皺眉說照片沒什麼特殊的啊，就是拍得挺爛、把陰天拍得跟鬨鬼一——

“啊！”狄衡猛地拍手，“不對！不是陰天！從上島開始，一直就是大晴天！”

“是的，他以前早就拍過岩灘的照片，他所謂的不在場證據，就是用他現在這部手機，把以前拍的照片又拍了一遍，所以才會對焦不準模糊不清。那他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呢？隻能是三年前，島上還沒有葉家，還不需要允許才能上島的時候拍的。”我說得嗓子有點啞，咳嗽一聲，“然後呢，從這裡，根據你的情報，又反推出島上這個欽方的身份——他是‘鬼彈’。擁有殺人技術、殺人動機、還有三年前的葉島照片，他隻能是‘鬼彈’。”

狄衡喃喃自語：“我哥失蹤的時候，就是風暴……”過了一會兒，她夢囈一般道：“……那個包……”

我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說的是在葉藍房裡搜出來的那個背包，說實話，我對那個包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狄騰卻說，那不是狄騰的背包。那是“鬼彈”的背包。

我一下想起上麵鬼麵口銜子彈的刺繡，我遲疑了一下；為什麼“鬼彈”的背包會出現在葉藍的房間？我想不明白，狄衡幽幽地出了一會兒神，才看向我，說那個包是欽方搜出來的，現在回想，恐怕不是。背包是欽方十二號清晨侵入城白羽房間的時候從城白羽房間拿出的。

對，想起來了，城白羽房間的暗格裡麵有一個被拿走東西痕跡的暗格，當時城白羽說是相冊，其實那個痕跡應該是這個背包！對，大小一致！

可“鬼彈”的背包為什麼會在城白羽的房間裡？

一瞬間，我背脊躥過一股寒氣，狄衡看著我，麵上浮出了一個一絲笑意都沒有的笑容。

她輕聲道：“我認為，三年前埋葬哥哥的，就是‘鬼彈’。他把自己的背包裝上哥哥的遺物放在哥哥的——屍體旁邊。嗬，他為什麼那麼肯定李曇挖的是埋屍坑？因為那就是他埋葬我哥哥的地方。”

然後狄騰被葉藍複活為城白羽，城白羽又不知為何拿到了這個有狄騰遺物的背包，雇傭“鬼彈”，開始了他的複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