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之道 這個世道,像我們這樣……(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2362 字 8個月前

圓然和尚聽了,捏著烏木念珠道:“阿彌陀佛。那一石激起千層浪。你的信變成江南一場腥風血雨,想必你最初沒想到吧?”

蘇韌上岸,擦乾身子,說:“我隻想除掉縣太爺父子,彆人與我無關。沒有那封信,蔡閣老的刀口還是會磨得極鋒利。我所寫的,正中他下懷。因此應天府官員被連根拔起,卻不見他找匿名告發者。”

圓然把玉牌塞到蘇韌手心,正色道:“阿墨,你做得好!無毒不丈夫,名利場上你一不忍,被斬殺的就是你了。六年前你拜我為師,我就說過:等我不能再傳授你時,就是你離開此地之日。這次你能想到借刀殺人,做得實在妙。你既然能利用蔡述那把刀,小廟留不住你了。”

蘇韌在涼風裡笑道:“蔡述隻是個人,和你我一樣。不瞞師傅,我是想要到帝京去謀生。遺憾我沒學到師傅的精髓,就不得不和師傅分彆。師傅,你這般深謀遠慮,熟悉朝廷典故,當年為何在人跡罕至的山裡出家?”

月上柳梢,圓然對著潭水道:“一切早就過去,我一個孤老頭子再提起昔日榮華,有什麼意思?阿墨,我隻告訴你,數十年前,我曾是宰臣張家公子,一呼百應,人人奉承。我把金錢視為糞土一般,毫不吝惜,還代父親處理政務,收受賄賂。後來成祖大臣之間暗鬥,我家失勢,我被流放蠻荒之地。等遇到大赦,我才輾轉到應天府。我在海南充軍時,和另一個太祖寵臣的兒子交了朋友。他病死前告訴我,前朝順帝並沒死,而是藏匿在南京。順帝手中有本《青華仙冊》,能使人長生不老,王朝長盛不衰。我想若找到順帝發現仙冊,就能設法取得皇上信任,並給我家翻案……”

蘇韌淡淡道:“《青華仙冊》嗎?好個離奇的名字……”

圓然說:“是離奇,但我相信了。我出家為僧,在南京附近尋訪十年,也沒找到順帝的下落。有一天,我忽然想通了,原來那寵臣的兒子,隻是想讓我有信念活下去,才編出套鬼話。我在山穀中仰天大笑,正式學佛。出家者愛教人們慈悲為懷,但我教人麵對現實。你是我選中唯一的孩子。但願你將來不讓我失望。”

蘇韌先是慨歎,而後才鄭重道:“師傅,若蘇某有天能發跡,定會為你家翻案。”

圓臉臉色悲喜交集,他將念珠放入懷,對蘇韌道:“阿墨,有你這句話,我就可瞑目了。不過,我教你,還要教到底,讓你知道我最後才悟出來的道理。”

蘇韌與圓然踏著月色,登上廟旁的山麓。圓然指著遠處,低窪地裡,鬼火青青。

蘇韌不解,凝眸向和尚。圓然悠然道:“你知那是什麼?是六朝的王謝子弟,是古代的帝王後妃。如今千年已過,他們的陵墓早被盜空,屍骨散落在外。每到滿月之日,我會想到一首古歌:‘三皇後,七貴人,五十校尉二將軍。當時飛去逐彩雲,化作今日京華春。’阿墨,月滿則虧,記得見好就收。”

“當時飛去逐彩雲,化作今日京華春。”蘇韌重複著這句詩,他好像望到了雲霧裡的帝京。

蘇韌姿貌本就極美,此時他墜入如夢似幻的心情,益發端麗絕俗。

“師傅。”他認真地對老和尚說:“這個世道,像我這樣的人,正著混是混不出來的,因此隻能倒過來混。可不論正反,我的心裡,有片不能化作雲彩的春色。在那裡,我是最初的我,我隻堅持我的信念,什麼都不能改變。”

圓然本想對蘇韌說“但願如此”,可他僧衣一拂,隻念了句“阿彌陀佛”。

蘇韌還沒走到水潭邊,就見譚香高掄起根木棒,使勁捶打衣服。她憋著氣,滿臉通紅。

蘇韌疼僅有幾件衣裳,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搶來木棒,滿臉是笑:“阿香,你怎跑出來吹風?洗衣服,本是我分內事。這木棒……”

譚香說:“是我從和尚夥房裡拿的擀麵杖。不好用。我拚命捶,臟沒全打下來。”

蘇韌眼飛快一閉,說:“阿香,擀麵杖是擀麵用的。這種輕薄衣裳用手就行,你看我……”他雙手抓衣,在水裡漂來漂去,又小心揉搓片刻,把衣服遞給譚香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