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沒準,你現在是掙錢人了。我拖著孩子們,還能上哪裡去?你連吃飯都不在家吃了,動不動就回家老晚,是不是在外麵看上了不三不四的妖女人?彆當我不知道,京城酒樓裡總有塗脂抹粉的姐兒陪男人呢。”譚香把抹布丟在洗碗水裡,臉漲得更紅了。
蘇韌“噓”了聲,低聲說:“酒樓姐兒也是為了糊口。我不花錢,誰肯跟我坐一起?再說了,外麵的女人,大多不白不胖不能跑跑跳跳,哪能和你相比?你看你……”他耳語道:“此刻不塗脂抹粉,還把我迷得七葷八素的。香榧子,乖,笑一笑,告訴你件好事。”
譚香噗嗤笑了一聲。蘇韌覺得飲酒後的不適,減輕了些。他寬了外衣說:“告訴你,明日你就要開張了。鋪位我幫你找好,已下了定錢。你不用在地上擺攤子,人家會租給你一個貨櫃。”
“誒?”譚香吐了吐舌頭,打鬨的蘇甜蘇密安靜了。
譚香問:“怎麼回事?天上就平白掉下來個鋪位。”
“不是平白,跟你說了要定錢的。事情是這樣的,我不是答應你幫你想銷路的嘛?這半月,我每日從吏部回家,就跟集市小販們攀攀交情。前幾天,賣金魚的大哥跟我說,東集市有家專賣小孩衣服鞋帽的店,門口賣甜食人回鄉去,多出來個位置。他們要找個人租,最好還是賣和兒童有關的貨。我就拿上你幾個木偶,去那邊談。掌櫃老夫婦我調查過,為人口碑不壞,還喜歡小孩。我說我家有孿生兒女,你要帶在身邊。他們更是千情萬願,寧願少收租錢,讓你去,你看怎麼樣?”
譚香眼裡開出花來,蘇韌心裡甜滋滋的。要是她總能這麼高興,讓他怎麼辛苦,他都願意。來到帝京,他就怕譚香在家裡悶壞了。譚香摟著他脖子,對蘇甜蘇密說:“我們明天就要出去了,再不用老守著這個胡同了。”
蘇甜蘇密歡呼雀躍,譚香親了親蘇韌的眼睛。
一大早,譚香穿著件綠布衣,斜背著個大箱子出門。蘇韌拉著孩子們背個褡褳,說:“我來拿箱子吧?”
“不要。我能行。”譚香固執起來沒個邊,此刻她精神百倍,哪怕前麵有十萬八千裡呢。
他們到了東市,找到家叫“囡囡屋”的小店。掌櫃的王老夫婦,都穿素色布褂,見了蘇甜蘇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王老太說:“這倆孩子怎麼那麼好玩?就像年畫上的金童玉女。”
蘇甜蘇密都被蘇韌教好了,見了人直叫“爺爺,奶奶”。王老頭摸摸蘇密的頭:“孩子長得真漂亮。在店裡玩,咱們的貨也能賣得好。”
譚香見了不熟悉人,不大會說話,她眼睛亮亮,對王老夫婦憨笑。
租給譚香的是靠門小櫃台,木板伸出屋簷。有把大傘樹在外頭,遮陽遮雨。
蘇韌幫著譚香布置玩偶,從褡褳裡麵取出糖果,到“囡囡屋”左右的攤子,店鋪上,邊鞠躬邊分發,忙得鼻尖上都是汗珠。譚香拉孩子們坐好,蘇韌才說:“要遲了,我走了啊!”
“去吧,你放心。”譚香說,她覺得蘇韌不大放心,所以又重重說:“你放心。”
蘇韌走了老遠,還回頭看看他們。
八月八,走白塔。白塔下集市,隨著太陽的爬高,逐漸熱鬨。遊人雜遝,摩肩接踵。譚香看得簡直花了眼睛,忘記了賣貨。她看到有人牽著一長排白色的駱駝經過,駱駝上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頭發金黃,眼睛綠得像隻貓,還對探出脖子的譚香招手,滿手長指甲全是血血紅。
“娘,那是什麼人?”蘇甜好奇。
譚香不認字,從前蘇韌老給她講故事。蘇韌說,海底有羅刹國,女人都是如此這般的。
這幾年,蘇韌忙,不大給她講故事,她自己也不大愛聽故事了。譚香聽著滿街的吆喝,她也想吆喝,但不知道怎麼叫好。
有個胖大漢子走了過來,他背後還跟著四五個閒漢。胖大漢子一手捏著兩鐵丸,呱噠作響。
譚香看不慣這個人,覺得他橫著走,橫著眼,滿臉橫肉,就像隻大螃蟹。胖汗經過,小販們就會在他的跟班手裡放幾個銅板。譚香坐著不動,等到大漢經過她麵前,她說:“我沒開張。”
大漢瞅她一眼,不言語。王老夫婦連忙出來塞了點東西給他:“謝老大,她新來的。”
胖大漢子把錢一推,粗聲道:“蘇娘子是不是?”
譚香正對他麵:“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
胖大漢子摸摸後腦勺,笑了笑,走了。
譚香覺得奇怪,王老夫婦好心說:“謝老大是北海幫的人,專管這市場,每個月大家都要交給他保護費的。你以後見了他客氣些。”
譚香心想:這能叫老大?這些人真沒見過當老大的。她結拜兄弟大白十二歲,就比這隻“螃蟹”強多了。她嘿嘿笑笑,隻用刀做新的木偶。
賣臭豆腐的小孩子,提著籃子到她身邊看玩偶,譚香見他累了,就讓他在自己位子上坐坐,小孩子送給她一串臭豆腐。譚香自己吃了一塊,還有兩塊給蘇甜蘇密分了。
“那個最漂亮最和氣的男人,真是你相公啊?”小孩說。
“嗯。”譚香點頭。她看小孩褲子上都是補丁,不好意思白吃,就把幾銅錢暗暗塞他籃子裡。
“昨晚上我看他和謝老大在對麵酒樓喝酒呢,謝老大灌了他好多酒,他還笑呢。所以,剛才謝老大沒有找你麻煩。”小孩說:“你當心啊,集市人挺雜的。有謝老大撐腰,才不會受欺。”
譚香呆住。昨夜蘇韌滿身酒氣回家,她還罵他。她低頭,眼眶都濕了。
小孩臨走,譚香送給他兩個玩偶,讓他帶回家給弟弟妹妹玩。
半日下來,生意不壞。因為王老夫婦的店總有孩子父母出入,譚香的木偶在京城是不同風味。所以,買的人有幾個。譚香想過,開張大吉,每個隻賣八文錢。
人家問:“你這個做得那麼好?也是八文?”
譚香笑:“不行了?我自己東西,價錢我說了算。我做的娃娃都是一樣好的。”
日暮時分,她算了算賬,得了九十六文,心直跳,就盼著蘇韌來接他。才上燈,蘇韌來了,今天他大方,雇了一輛車。他對王老夫婦和左右攤販千謝萬謝。王老夫婦把蘇甜蘇密當衣服架子,招攬顧客。硬是給了蘇密一個新式帽子,蘇甜一件花短褂,囑咐他們第二日還穿戴來。
譚香瞧著蘇韌,暗地一陣陣得意。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他可是她的男人。
車軲轆轉了,蘇韌才捏捏她手:“累了?開張大吉嗎?”
譚香把錢都放他的衣袋裡,靠著他肩膀。
蘇韌說:“錢再多些,我們換個房子。”
秋風起,天就涼了,蘇韌還穿身單衣,譚香想掙錢了,給他做件像樣夾衣,讓他穿到衙門去。
譚香在東市上的生意,七八天下來,還可以。她心情大好,覺得能順利下去。
這一日,譚香正在刻木偶,來了幾個人。
為首的人問:“城西‘寶嬰居’老板說,是你賣了幾十個木偶給他,對嗎?”那人拿給譚香看一個木偶。譚香點頭,這就是牛大娘介紹的老板挑去的。
那人點頭:“好,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我家小主人說:要一百個這娃娃。價錢隨你開。你最好帶著其他樣子的偶人,也許我家還要定。”
譚香腦子一下就懵了。她從沒有遇到過這樣大的顧客,價錢隨她開?是什麼意思?她想了想,蘇韌叫他不要隨便到人家家去。可是這幾個人,樣子斯文,態度正經,不像是壞人。一百個,那麼多!她生意最好的時候,隻能賣十幾個呢。
她相信,晴天白日,皇帝腳下,他們是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她將蘇甜蘇密托付給王老太。老太悄悄說:“這幾人像是大家奴仆。你去小心。”
譚香答應。她包好玩偶,挑了兩把刀放在懷中。她這一去,真遇到了位大主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