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叔叔目光深邃:“是,可我兒子的魚旁人不能吃。”
石頭本來就沒想吃。聽他囑咐“帶這孩子去隔壁,給他吃頓好飯”,也不失望。
仆役們不多嘴,給石頭送上了胗鵝掌,醃螃蟹,火熏肉等等。石頭吃了個飽。有幾味昂貴菜肴,雖不合他口味,但石頭難得吃到,他想讓自己多賺點,就使勁往肚裡塞了些。
他吃完,就念著阿香老爹,盼望船早日回程。
隔壁聲音傳來,珍珠叔叔不斷在笑語,而小蚌殼依舊沒聲音。
石頭自幼沒爹。見了小蚌殼的爹爹那麼體麵,又待兒子親,不由悵然,生出幾分妒羨。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聽到珍珠叔叔走出了艙房,關上門。
有人跟著他走到了靠後的艙房前,低聲稟報。
珍珠叔叔說:“區區毛賊而已,隻因牽涉京裡幾位公公……。收場要穩妥。”
那人稱是:“您還是要去揚州?公子……”
“我必須去。那邊的事……他不知道為好。明日叫他師傅來白雲鎮渡口接他,我才放心。下次孩子要是再出差錯……”
那人惶恐說:“小的們再不敢閃失。”
珍珠叔叔往回走。石頭坐下,抓著艙房內的小物品當球拋著玩。他肯定叔叔看到了他。
不知為何,他覺得胸口悶,想要出去溜達溜達。走到門口,被一個仆役擋住。
石頭笑著吐舌頭,仆役挺著張僵屍臉道:“小公子傳你過去。”
石頭走到方才那間艙房,魚的香味完全消散了,屋子內充滿了淡雅的花香。
小蚌殼的爹爹正用一根玉釵撥火,調暗室內光。
“小小,爹爹還要去拿幾封文書來寫。你先睡吧。你跟這個小友告彆後,爹爹就讓人送他回家。他跟我們不同路,他家人定急壞了。”
小蚌殼躺在床上,“嗯”一聲。珍珠叔叔臉龐,在暗淡燭下更顯平滑。
他剛離開,小蚌殼就朝石頭招手。石頭想到馬上和小蚌殼分開,一陣失落,並不興奮。
小蚌殼抿嘴,隻說:“你快穿上衣服吧,我給你拿了幾件。”
石頭道:“太謝謝你了。”他不推辭,抱起衣服。小蚌殼眸子閃爍:“等等……”
他環顧左右,從枕頭下淘出件珍珠色的小背心,壓低聲說:“這件衣服,是爹爹給我做的,我留著沒用,給你吧。你不穿上,我不會讓你走的。”
石頭恭敬不如從命,將小背心套上。這背心不知何物所製,貼著皮膚,柔軟涼爽。
石頭拉住小蚌殼的手:“謝謝,小蚌殼。我永遠記住你。你病一定能好。”
小蚌殼凝視他說:“我想我們以後還能再見……”
石頭想:那好像不大可能。
他走了幾步,回頭說:“小蚌殼,你的病大概是心病。你爹對你……其實挺好……你跟他說話,心病許是能解呢?”
小蚌殼不言語,眉毛微聳,淚光瑩瑩。
石頭跨出房門。有人早等著他,將他推上木板浮橋,送到另一艘大船上。
石頭的衣裳被江風吹起,霧已稀薄。他抬頭,珍珠叔叔正麵無表情,居高臨下看他走。
石頭勉強笑了笑。他不討厭小蚌殼,但談不上喜歡珍珠叔叔。
他上了船。那條船上隻有幾個官府打扮的人,跟小蚌殼家仆役們裝束截然不同。
沒人理睬石頭,好像都在忙碌著。石頭想:珍珠叔叔還是強不過官府,到底用了官府的人馬。
石頭尋思那些孩子們,還有幾個嘍羅去哪裡了?本來三條船,一條珍珠叔叔坐到揚州去,一條他乘著,還有一條該載孩子們。小孩子遇到事,嘰嘰喳喳沒完,哪能像這兩船上安寧?
忽然,一聲殺豬似慘叫從艙底傳來。他箭步邁上船舷……猜想是不是楊梅寨嘍羅?
這時,他耳邊多出來一個中年人帶笑問話:“孩子,有沒有吃飽?”
他驚異。那是方才和珍珠叔叔對話的仆役。他如何在官差船上?呀,還蒙著麵!
可他來不及反映,就有一把利刃穿到他的後心。他被那人一推,落到水中。
石頭慌忙撒開手腳,江流好像包圍了他,吸引他到更深的地下。
他們要殺他!他不會死的,為什麼他要死?他要一直活下去。
他這麼想,勇氣橫生,一鼓作氣在水底踏水。他的背上還插著刀,可他居然不疼。
他浮到接近水麵的地方,剛想伸出頭,卻想到蒙麵中年人可能還等著他。
方才……也許是小蚌殼的背心救了他。可他現在探出頭,必死無疑。
他運氣丹田,就像從前練習時一樣,儘量擯棄雜念,隻想在水中憋最長一口氣。
他若是死……娘的小墳墓就不能改葬,將來屍骨無存。
他若是死……阿香就是個小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況且她胖,嬌慣,不纏足……
水麵撲通撲通,好像重物下墜又浮沉。
黎明之前的黑夜,霧氣中都是血色。石頭終於到遠處,浮出水麵再接口氣。
有人吆喝:“收拾乾淨,不許留下蛛絲馬跡。把官府旗子都留下,再丟幾麵到江裡。”
他們是滅口。石頭想到:自己也是知道小蚌殼在賊船上的人。
珍珠叔叔出手了,卻不願得罪愛吃孩子腦子的太監們……那麼為何此事非要帶上官府?
他怎麼那麼大的擔子?他不是普通的商人,不像白道,不像□□……
天亮了,船走了。石頭才敢浮到水麵。
霧散去,晨曦朗照。他忍不住惡心,四周江麵上,正飄著一具具浮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