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開鎖?他們會看到嗎?”
阿白人中顯出一根細紋:“管他們,我等不及了。”
他打開門,陽光清照,楊梅寨內瓦舍屋頂棲息成群老鴰,沒有一個人影。
阿白詫異:“見鬼。”他領著譚香四處走動,還是沒見一個人。馬匹在廊下吃草,廚房內冒著青煙,有的門開,有的門閉,這座寨子像成了空,靜得寒磣。譚香捏緊了阿白衣袖,鼻子不停抽,活像傷風。阿白想事不宜遲,該快走。管他什麼怪事,反正自己和譚香還活著。
忽然,房屋間有白老虎毛皮一閃而過。他喊了聲:“小白?”
白老虎朝他躍來,口裡銜著件毛茸茸的東西。譚香說:“是壞女人的扇子。”
大白抱住虎頸,還聞到女人脂粉香。他吸口冷氣,尋思難道是小白大發神威,把這些賊都吃了?他讓老虎匍匐下駝譚香:“你們慢慢走。”
譚香抓住虎皮,把羽毛扇朝草地一丟。大白快步朝附近幾間屋子走去。
他仔細一看,不由驚愕。老楊梅和眾嘍羅團團圍坐在一間屋子中,全不動,麵帶詭異笑容。
他們的眼,嘴唇都像蠟製成的,泛出一種非同尋常的黃色。
阿白壯膽走過去,推了一個人。那人向後到地,□□僵硬,皮膚溫熱。
他們都死了!阿白雖然見過世麵,至此,依然想尖叫一聲。他疾步竄到門口,門板一晃,楊夫人靠在門背後,雙眼緊閉。她眼窩下兩行乾涸紫血。一根幾寸長銀針穿透了她的喉管。把她釘在那兒。不久之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嬉笑怒罵的賊,可是……都死了,而且死狀可怕。
阿白踉蹌衝出了門。他喘息著,聽到風聲呼嘯。
錢塘幫火並楊梅寨?不可能。錢塘幫沒有如此的能力。是什麼人?除了東廠,世上有誰家如此的狠毒?他想起了小蚌殼的話。其實,他是他的表弟蔡述。姑父蔡揚,是大學士宰輔,何必要用這樣隱秘手段來處理綁架兒子的□□中人?
他奔向白老虎,跳上虎背,厲聲說:“快,帶我去見我爹!”
他抱住譚香的腰。
譚香問:“怎麼了?”他搖頭,想把一個活人抱得更貼近,無論是誰。
白老虎仿佛知道情況危險,不挑肥撿瘦,順風騰躍。
他們過山又過水,阿白心中一片混沌,他癡癡聽譚香說話,腦海裡還是那群死人。
夕陽下,白老虎長嘯著趴下,伸舌頭喘氣。
譚香搖晃阿白:“大白,這是哪?我爹呢?那片蘆花好漂亮。”
阿白凝望山穀,想對老虎說:你錯了。但又一想,沒錯。
他說“帶我去見爹爹”,指的是山九。可老虎也許以為他的爹爹隻有死去的那位唐王。
阿白拉著譚香:“見見我爹吧。”
譚香點頭:“人呢?”
他指著蘆蕩前那座石砌墓,墓前有個石亭子。這些都是山九出錢建造的。
譚香對著墓拜了好幾拜,叫:“白叔叔你好。”
阿白默然咧嘴。譚香見爹不扭捏,果然大氣。
譚香繞在亭子裡說:“大白,這座亭子裡麵有很多鳥,我來數數。”
阿白明知道有一百隻鵝,任由她數。他麵對爹爹一陣悵惘,想對爹爹說事,想到了蔡述父子。
太陽逐漸落山,白老虎累壞了。阿白發現蘆葦蕩裡有條無人自橫的小船。
他提議說:“我們躺在一起說說話。”
譚香認真想了想:“我不能跟你同床的。”
阿白翻眼睛:“這是船,不是床。同床要做夫妻,朋友可以同船。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你要不和我同船,就不認我朋友。”
譚香被他說混沌了:“那……我們上去吧。老虎把我們帶來這裡。石頭小蚌殼早就到家了吧。”
阿白不置可否躺下。星光未出,一輪剪紙般的月牙,鉤著蘆葦叢的尖處。
譚香並肩說“大白。你爹怎麼在這?你不是山大爺兒子麼?”
阿白閉眼聽水流過蘆葦根部。往事如沙,堆積在水下。
說來可笑,他本來是一個王子,現在是個混混。他當過人,也不成過人。
從寶翔成為山白,可以說來話長,也可以三言兩語。
彆人聽了,也許會流淚,也許還會笑。他自己也能笑,但不會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