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誰能證明他是……(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8049 字 8個月前

牛大興夫婦貓腰跟蹤。虧得他們在這片山林熟悉,才沒被發現。秋實一直走到懸崖邊的梅林裡,才停下。他吹了聲口哨,有幾個家丁打扮的人的出現了:“那女人我們已經抓到了。孩子呢?”

秋實把繈褓放下,冷冷說:“這就是。”

牛嫂抓了下牛大興。牛大興屏息,知道大事不妙。他們就是不敢出頭,隻能當龜。

那幾個人飛快看了眼孩子:“是這個嗎?我們都沒見過這孽種,你不會耍花招吧?”

秋實冷笑:“荒山野嶺,哪能再找個孩子來?要不是我昨日下山向你們透露秘密,你們根本弄不到那個女人。更彆說孩子了。你們不要違約,要如數給我三百兩。山廟的和尚,得到我的好處,已經先期躲藏起來了。若是你們殺了我,你們女主人的劑量,不幾日就會在帝京城暴露。雖然流言蜚語奈何不了她,但為千夫所指的滋味,對女人也不好受吧。”

為首的人說:“你多心了。我家女主子愛憎分明,她關照,隻要把那賤女人逼瘋,把這孽種活埋,她就出了心口惡氣,滿意了。你這條不全的狗命,誰會稀罕?”幾個人大笑。

秋實再不看孩子,就轉身走開。牛大興用肘子推下老婆,示意她跟上秋實。

幾個男人,在地上刨了個坑,把孩子捧起來瞧瞧。嬰兒已醒了,睜著清亮眼眸,並未啼哭。

一個男人說:“好個玉孩兒。長大了,跟他娘一樣,能勾引人心。”

另一個□□道:“男孩兒,哪能有他娘那身子,那風情呢?想必此刻在那邊,小子們正享受呢……”

“他還是不要長大好,眼看他娘受罪。他娘經過了這幾天,是個徹頭徹尾的賤婦了……”

牛大興滿頭是汗,動也不敢動。他透過草根,看男人們將繈褓丟進了土坑,草草填土後撤離。

他雖然長期是寺廟裡的人,也經過世故,多少知道了大概。聽上去,在山寺裡的那娘子,可能是失去了丈夫的保護,躲避著丈夫的正妻。秋實也許是其丈夫認為可靠的仆人,卻為了錢出賣了她。那位正妻……居然比牛大興都要惡毒,也不知道什麼身份……?

但……明明有兩個孩子。是他們不知道?還有一個孩子,被遺忘了嗎?

他一陣心痛,又很膽怯。等到山林裡隻有風聲,他才撲上去用手扒開了土。

可能因為被活埋的是不到一周歲的娃娃,那些人並不用心壓土。

牛大興喃喃說:“孩子?孩子?”這時,他聽到一聲孩子的喘息。

孩子的臉,從土裡露出來。他臉色有些青紫,嘴唇發白。牛大興用手把嬰兒口鼻臉麵上的黃土摳清楚,還對他嘴裡吹了好些氣。他也不知道有用沒用,隻想著今生在菩薩麵前乾了那麼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救活那美麗如蓮的青年女子的孩子,也許可以在地獄裡減輕罪孽……

陽光普照,林間野鹿鳴叫,幼鹿和鳴。嬰兒張開眼睛,使勁喘氣,拳頭在牛大興的手裡蠕動。

牛大興回到寺廟,牛嫂告訴他秋實背著一個包袱,抱著另一個孩子,匆匆離去。

“秋實那小子,實在發狠了。我看他將許多珠寶放入了包袱,又帶上了那個稍大的孩子走了。”

牛大興百思不得其解。秋實還很年輕,而且,他對那孩子的至親做了那麼殘忍的背叛,為何還要帶上那個孩子呢?他不是那個少年。永不會知道答案。牛大興不知道該拿懷裡的孩子怎麼辦。

他救活他,是一時衝動。他們夫妻,即將闖蕩紅塵,這孩子跟著他們,隻能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做惡人,毫不可恥。但世界上,多一個惡人,有什麼意思?

況且,山寺已經不再隱秘,不再安全。那些人若不放心,殺人滅口。或者有朝一日,女人的丈夫知道了風聲,會怎麼處置他們夫婦呢?

牛嫂拿起那空蕩蕩的紅木箱子,將孩子裝了進去。牛大興決斷說:“我們逃吧!”

寺的附近,有座年久失修,早被廢棄的山神廟。廟堂極小,蛛網密布。當晚,膽寒的牛氏夫妻就在那裡過夜。接下去的五天,他們每日都在入夜時分,溜到寺廟去整理一些細軟。

第五天晚上,下了雪。牛大興打開山門,卻見一個批頭散發的女子坐在雪地裡。她時而哭,時而笑,身上的衣服,幾乎都碎了,不能遮蔽身體。她的身體上,滿是傷痕。這癲狂的女子,就是那位牛大興認為美如天仙的娘子……

她發燒迷亂,幾乎死亡。可是牛大興夫妻給她灌了幾天米湯,她居然活下來了。她時而清醒,時而瘋狂。清醒地時候,她抱著剩下的那個嬰兒,望著天邊發愣。瘋狂的時候,她赤足在雪地裡狂奔,不斷捶打著自己的頭,哭泣著說:“你在哪裡?你是誰?我是誰?我想不起你了!我想你!”

牛嫂感到恐怖,牛大興害怕再麵對他。

冬季迫人,他們帶著女子下山,投宿到客棧裡。

那夜,女子抱著孩子,烤著火。她的臉在靜謐的時候,還是很美。但她忘記整潔的習慣,即便是寒夜,她的衣領常會敞開。對不壞好意的陌生男子,她會露出怯弱的毫無生氣的微笑。

“我們明天去帝京,不能帶上她。讓她帶著孩子,自生自滅吧。”牛嫂忍無可忍。

牛大興沒說話。他承認,老婆說對了。帶著那麼個累贅,無法活下去……

“誰知道,就在這夜裡,那女人帶著孩子,消失了。小的向客棧眾人打聽,有人說她坐上了一輛去山東的大車,也有人說她跟著一個廣東商人跑了……小的無用人,隻好斷念,就帶著老婆,來到帝京城。彈指一揮間,二十多年過去,朝廷都改朝換代,萬象成新了……”

蘇韌聽到這裡,閉上了眼睛。

他坐在冰涼地上,心裡結冰的地方,慢慢化開,流成熱血。

那個嬰兒,那個女人,即便是自己,即便是母親,又能怎麼樣?

母親死了,秋實隱身,那下毒手的女人,那愛母親的男人,也許都離開了人世……誰能證明他是誰?證明了又如何?他隻有在世間,忍耐著活下去,直到完成夢想。

下一步,需要把兩張酷刑集錦取回。現在,寶翔控製的錦衣衛,可能正在偷聽他和牛大興的對話。蘇韌想到這裡,睜開了眼。他大笑了幾聲,站了起來,不忘拍自己衣袂上的灰塵。

“牛老,好個故事。自古,這樣的故事很多。而我在六合的父母,是一輩子老實巴交的庶民。看來,你也有過良心。彆擔心,我會請人放你出來。賣春宮畫,是小兒科的掙錢法。我有條好的謀生路,指給你老看。我呢,正在內閣做事,難免有點忙,哈哈……”蘇韌覺得自己笑得好像寶翔,沒心沒肺,卻很痛快。

他回到鴛鴦胡同,孩子們早都睡了,為了不吵醒他們。他將水提到院子裡,當頭衝下。

“大冬天的……”譚香說了半句。蘇韌的眼,清澈無助,讓她無法完。

蘇韌並不與譚香交談,倒頭就睡。黎明之前,譚香到底不放心,摸了摸蘇韌。

他的臉上,滿是眼淚,枕頭都濕了。譚香著急,不停輕喚:“阿墨?嘉墨?石頭?哥?”

好不容易,蘇韌才被她喚醒。

“阿墨,你怎麼了?”譚香問。

“我?夢到了娘。”

譚香在黑暗裡,想到了婆婆。曾幾何時,蘇韌娘在田埂裡,回首斜陽。

她豁然開朗,她想起來了!真想馬上告訴蘇韌。但她終於沒有說出來。

為了蘇韌,她要把這事放在心底,慢慢去尋找。

不能告訴他真相的時候,就不去踏他的舊傷。

水晶地宮裡的木頭美人,怪不得讓譚香似曾相識,原來她有幾分像蘇韌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