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欣然接受:“既然你如此推崇他,就讓他當你的副手吧,你倆可時常切磋教學。”
沈凝“出師大捷”,不禁鼓舞。他蒼白的臉頰飛出紅梅般血色來。
皇帝注目他,眼波微動,問:“宮中督造的內閣中書蘇韌,你可認識?”
“是,他是臣摯友,忠厚溫良,是不可多得人才。臣不善交際,獨與此人交情最契。陛下您……”
“沒什麼……朕無意中想到罷了。”皇帝停下步子,回首伸手,替沈凝拂去帽沿的花瓣,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正逢君。狀元郎,好做,好做,莫辜負朕厚望,汝父母深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興許能見到那天!”
沈凝還要跪,皇帝背過身子,決然道:“免禮。你……出去吧!”
沈凝退下。寶翔估計小梅子給狀元領路去了。他並不擔心書呆子沈卓然會看出小宦官的緊張,但卻非常怕皇帝察覺他,因此冷汗直流,不敢動彈,僅用內功呼吸。
剛才的一幕,在他麵前回閃。沈凝不像知情,而皇帝對他另眼相看,一定有因。
今夜的皇帝,太不像皇帝了。值得他這樣改變的,無疑是對他最重要的人……親如寶寶,大公主,能得到皇帝這般待遇麼?難!天底下還有比寶寶和皇帝更親的人麼?除非……
範忠悄無聲息進來,喊了皇帝數聲:“萬歲……萬歲……萬歲?”
皇帝轉身,帶著倦意道:“他走了,朕也該回殿了。”
範忠居然哽咽:“老奴看到狀元……就想起當年娘娘和萬歲……”
皇帝慘然而笑:“嗯,他長得是有一點像他娘,可惜不大像朕。二十多年了……多少月,多少日,又有多少時辰……對了,你彆忘記待會兒替朕送那個過去。”
“是。”
天井重複空寂,寶翔還不敢輕舉妄動。他回思一切,還有點愕然。他翻個身,正對月亮。皇帝對沈凝似曾相識的眼神,令他忽然想起,老唐王在他淘氣時,也常這樣看他。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豐沛之情,血濃於水,水乳交融。
他在為他擔憂,他在為他自豪,他在為他著想……因為,他們是父子!
寶翔什麼都明白了。沈凝……應該是大荷,即已故的孝貞皇後和皇帝的兒子。
他才是皇帝的嫡長子,可惜陰差陽錯,流落民間。
原來沈明暴富,隻不過是皇帝的贈禮。沈凝一路由東廠庇護,該是皇帝的授意……
他早該想到的,皇帝當年處死擁戴有功的東廠大太監李雲後,栽培自己重建錦衣衛,為的就是雙方製衡,沒有一方能徹底壯大。範忠接手的東廠,不過是皇帝走狗。
他滿腹心事,裝著醉態,回到宴席上。蔡述瞟著寶翔,像是狐疑他為何去了那麼久。
寶翔心中大為感慨:敘之這小子,明擺著是孤家寡人哪。
宴席差不多了,全雞才上來,存心是不讓人吃,隻有寶翔啃雞腿啃得歡。
他不斷思索:冒出來的沈凝,會給朝政帶來什麼?
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皇帝的棋局,究竟是怎樣?
他想到月下的皇帝,驀然想起了蘇韌。
長袖善舞的蘇韌,正為蔡述利用,是沈凝密友,皇帝也開始留心他了。
眼下他自己缺少的,就是蘇韌這樣一個八麵玲瓏的人物。
他是不是應該向蘇韌舊事重提,讓他擔當起北海幫老二的義務?
他還沒想完,宮使範忠送來並蒂牡丹花一枝。一紅一紫,鮮豔奪目。
範忠慢條斯理宣旨:“萬歲口諭,哪閣首輔蔡述,恪忠恪勤,群臣楷模,新科狀元沈凝,文章魁首,風骨卓然。禦苑牡丹花開並蒂,特以紫花賜蔡述,以紅花賜沈凝,群臣共賀一杯,與朕同喜,欽此。”
沈蔡領旨,一同簪花。即便不喜蔡述的人,也能由他舒展的笑臉,感受到春之氣息。
唯有寶翔,感到不妙。在他眼裡,蔡述的禍害遠不如沈家。但有了沈凝,蔡述沒準更禍害!
這兩朵並蒂花,叫他一個腦袋兩個大……
這還不過是個開頭,厄運纏身的日子,恐怕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