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難喝的酒 自己近來最憎惡的人……(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4343 字 8個月前

大海蒼茫,“長樂號”這艘巨船,離開港口燈火漸遠,益發顯得孤零零起來。夜霧濃得如同累世積怨,如何也化解不開。腥潮的海風,冷冷掠過甲板,讓人竟覺老天也有幾分怨毒。

寶翔捏碎了手裡的長生果,把果仁放進嘴裡,對沈明終於笑笑:“其實,你老人家不用這樣興師動眾。和我這個人,一切都可以好好談嘛。”

沈明用左手壓住袖子,替寶翔斟酒道:“不興師動眾,哪裡請得到‘北海龍王’的大駕?大王來鄙人府上幾次,又哪次不掀起大浪呢?我隻不過禮尚往來,陪著王爺玩玩而已。”

寶翔乾巴巴打著哈哈,心想:老狐狸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他索性站起來,打開近旁的那口“禮物”箱子。他俯身,細細探了箱裡的清秀男童,確認小蘇密正在熟睡,才說:“你我耍玩笑,卻扯上彆人家的孩子,也不知到底是誰不厚道呢?”

沈明略帶嘲笑地答:“王爺又錯了。這孩子不是彆人家的,恰是王爺心尖上人的兒子。以王爺今晚的神情,恐怕有人要誤會他是王爺的私生子呢。”

“哈哈哈。嗯,你老怎麼曉得他就不是呢?”

沈明蒼白臉上,掛著奇特笑容,道:“我自然知道。首先,他長得不像王爺,酷似他的親爹蘇韌。其次……啊,請喝酒。這酒乃百年陳釀,前朝宮廷之珍藏。不是觸景生情之際,我決計不舍得請人對飲的。”

寶翔乖乖地喝了一口,居然沒有感到一絲絲暖意。

他借著燭火端詳了下沈明得意的眼神,說:“唔,當年有個叫秋實的小太監,在動亂之時,陰差陽錯抱著個彆人的嬰孩上了去南洋的船。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後來,他居然成了左右這個國家的富豪,成了那個孩子名義上的親爹爹了!”

沈明變了變臉,低聲道:“王爺,人要留有個後,總沒錯的。人想要更多的錢,更大的權力,以至於揚名千古,更沒有錯。”

寶翔大笑,為了壓抑自己胸口沸騰的血氣,不得不又喝了一口酒。他說:“不錯!但是得到了,又怎麼樣?”他看了一眼蘇密:“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會有好念想。得到了,什麼黃金美人,都是能沾上汗臭的東西。從前好像有個人當了皇帝,臨死還哭哭啼啼說,不願下輩子再投胎在宮中吧。”

他放下杯子,捉住了沈明的手,盯著他說:“沈老爺,你本該知足長樂,當好你的大富翁。讓沈凝去儘他本分,做個狀元相公。你何必有不軌之心,埋下了那許多包袱,非叫人來引蛇出洞呢?”

他隻要用力,就能結果了沈明。但他知道,在海上他與蘇密都不可能逃出生天。

自然,沈明也相信他不會那麼魯莽。他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他如女人般綿軟的手裡,出了一層汗水。寶翔頓覺得惡心,便鬆開了手,喝了口悶酒。

沈明道:“王爺不必動氣。若是你經曆過秋實所受的一切,你壓根就不會動肝火了。就我來說,我不會知足。因為吃得越多,胃口也越大。王爺你身為皇族,還要走江湖,跑碼頭,難道就沒有一絲渴望嘛?朝廷裡排在你之前的職位,也沒有幾個了吧,嗬嗬。所以我是真心不明白,王爺為何偏偏與我作對頭。你是為了萬歲爺,為了蔡首輔,還是為了譚香伉儷呢?他們難道對你好過?說到此,我還要送個人來,給王爺佐酒。”

他說完,用銀筷敲敲酒杯,不久,就見一個眼鏡蒙著黑布的中年人被推進了船艙。寶翔定睛一看,正是那個告密的錢太醫。他笑著打招呼道:“哈哈,你針灸還真靈,我牙疼已好多了。”

錢太醫戰戰兢兢,似乎完全不懂得自家的處境。他想了想,才跪下說:“王爺莫怪小的。小的為沈老爺打探,隻是為了存留幾個養老的錢……”

寶翔哈哈說:“我不會怪你。但你們當大夫的人,得錢的法子多了,何必摻和我們這檔子渾水?如今,你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沈明站了起來,對錢太醫道:“錢太醫,這艙裡有個同寶寶皇子一般大的男孩。適才王爺與老夫說笑,講他未必不是自己的私生子。以你所知,這可能嗎?”

錢太醫聽了,如驚弓之鳥,越發緊張,嘴唇都哆嗦起來。

沈明臉上帶著一絲頑童般的幸災樂禍,又加重了語氣,道:“隻管講啊!”

錢太醫憋了一會兒,才對寶翔的方向下拜說:“王爺莫怪小的。小的身為禦醫,隻是奉旨辦事。那時……那時王爺重回京城,萬歲就做了布置,令小的配了藥物混入王府飲食……哎,王爺您這輩子英名神武,卻不可能有個孩子。”

寶翔瞪著眼睛,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本沒有迫切要個後代,但聽此話在這裡被人赤裸裸挑明,卻有點發怵。

他仿佛聽了彆人的秘密,並無悲憤之感,隻是歎息皇帝的手段。

他望了眼沈明,突然覺得,自己近來最憎惡的人,與自己並不是毫無共同之處。

他想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低頭又喝了半鐘酒,長出一口氣,心道:今晚的酒,實在是世上最難喝的一次。

最糟糕的是: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喝。

錢太醫退出房門,沈明又替寶翔斟酒。他的手勢之標準,令寶翔想:不愧為皇帝手底下調教出來的人啊……

艙外傳來一陣短促的水聲。海鳥發出老鴰那樣不吉的叫聲。

寶翔挑了挑眉,沈明倒是淡定,說:“那錢太醫,我們不能留活口。”

“我們?”寶翔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