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是活 初時驚天動地,而後昏天黑……(1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6288 字 8個月前

寶翔七八歲時,除了念書,對甚麼都有興致。他父王憐憫兒子沒了娘,不忍督促。倒是姑父蔡揚每次來訪,非一本正經給寶翔講點學問。寶翔扛著畫眉籠,晃晃蟋蟀草,總之就不想聽他。

有天,蔡揚負手微笑:“彆的不聽罷了。你連山川地理都不耐煩,將來總有後悔的一天。”

那時,寶翔哈哈笑跑開,想你曉得大好河山,何必守著我那從不和你出雙入對的公主姑媽呢?

此地此刻,夤夜湖中,寶翔躲在舟內,未辨方向。來江南後,他是看過幾回地圖,然並不留心。他不但猜不出沈富從何地來,也不記得石臼湖連哪片水域。如此行事,好比盲人摸象,終究沒有把握。因此,他冷靜之後,陡然驚悚,想起蔡揚舊話,又出了層冷汗。他抓抓胸口,才記得把“戒急”木牌已交給了遊貞美……他尋思,蘇韌也常微笑,難道蔡揚“一語成讖(chen)寶翔不由生出了一幾分懊惱。他猛把頭一搖,恰見前船上幾個人正往寶翔暫稱作“還魂船”的甲板上運送麻袋。。一共兩個。大袋子快要撐破了,另一個像裝了條小狗。

沈富不快問道:“還是活的?”

他身後那年幼丫鬟雀躍:“死了麼,死了麼?”

“回老爺,顧捕頭關照,這二人死不得。”

沈富焦灼問:“先不管了,他自己怎還沒來?”

寶翔本想冒充顧詠江,蒙混過關。可事出意外,看來沈富與顧詠江本是熟人。而自己從前也曾和沈富在桂枝胡同蘇韌家照過一麵。原定的棋譜走不了,他思來想去,心急如焚。

湖麵陡然興波,寶翔抬眼,見遠處飛駛來三條小船。

寶翔墩身浸在黑暗裡。他眼尖,那三艘船上,都掛著一色藍底“巡”字燈籠。

他暗暗思量:石臼湖本是幾縣地界,這不可能是溧水縣的巡船,應是鄰縣衙門的……

出乎他的預料,“還魂船”上紅燈照亮,那小侍女更不收斂,扒著船舷張望向來船。

水波聲動,三舟離得近了,船上人俱是衙役打扮。

忽然,寶翔身後艙裡,昏迷的顧詠江發出了凝噎之聲。

寶翔心說不巧,他即刻撥過顧詠江身體,讓他側躺,再一探他鼻息,曉得是無礙。

“何人?”有人高聲問道。

寶翔吐氣,想這位大哥你問得是我,還是他們?

他緩緩起立,偏那“還魂船”上小侍女也跟著在喊:“誰呀?”

她拍著手,用那副好歌喉嚷道:“乖乖,那邊有條小船哇!”

寶翔恍然:這起人敢於夜間接頭,是因為買通了巡湖之人。這片水域,他們早沆瀣(hang xie)一氣。他本苦於找不到上策,被對家一逼,他索性放開了

寶翔一甩披風,點亮隨船燈,左晃右晃,照著己身,鎮定自若道:“是我!”

他故意壓了調門,湖麵風大,等傳到對過,聲音更為飄渺。

沈富尚未開言,幾個運麻袋人便釋然道:“欸,他來了!自己人,自己人!”

三艘巡船聽了他們對話,也不再耽擱,裝模做樣繞著“還魂船”一圈,向遠處駛去。

寶翔冷眼旁觀,笑他們去得倒快。

沈複手持把扇子,對麵孔扇了幾下風。

女童踮腳對寶翔這邊嚷嚷:“你快過來啊?老爺等了你好久!”

寶翔想:哈哈,你們並沒等多久吧。數這丫頭最呱噪!

他放燈於艙內,再起身,不言不語,劃向那條大船

紅燈彤光灑在湖麵,為寶翔那支竹篙所破,像是撒了一把把染血紙錢。

寶翔劃著船,瞥見那幾人已抬著兩個麻袋下了甲板。與此同時,運他們來那條船慢慢下沉。

他一直劃到大船旁,才回到船艙,散開顧詠江發髻,依然將他卷入毯子裡。

他吸口氣,將那小子一把抱了起來。顧詠江僅一頭長發並額頭露出在外,寶翔蓋著風兜,故作吃力走上鏤梯。他還沒到甲板,沈富便用一口揚州話道:“詠江,今夜麼天象不利,你為何不肯延期?”

寶翔低聲道:“不得已!”

沈富又說:“你聲音怎麼啦?”

寶翔腳一滯:“火薰風吹,嗓子啞了。”

“你來得遲了。”

“女人難對付!”

沈富莫名歎了口氣,說:“你在船上便罷了,不久還有大量鄰縣衙門的船出來,我們得趕緊回去。你過來,讓我瞧瞧你,再看看她。”

寶翔立刻道:“好!”

他朝著沈富倚靠的紅燈籠處走去,人還未到,冷不防將顧詠江朝沈富丟去。

沈富縮身一躲,他那扇子脫手,落於甲板上。小侍女驚叫,馬上逃得不見蹤影。

寶翔縱身,單腳一掂顧詠江飛起的身子骨。他另一腳向前踢,收於沈富喉頭前。他匕首在手,直抵沈富胸膛。

寶翔臉半藏於風兜下,他道:“哈哈,你們真以為錢塘幫兄弟死絕了麼?”

沈富死盯著滾落在甲板上的顧詠江,比起他自己安危,似更為關心那小子。

毯子褪開,顧詠江蜷縮起來,他臉色死白,一陣悶咳。

“不是我與錢塘幫為難,而是……且慢……”沈富斷了話頭。

寶翔警覺,那小侍女站在他身後一丈遠,好像正瑟瑟發抖。

寶翔從不和孩子為難,說句:“彆怕!去,沒你事兒。”

小侍女非但不後退,反而挪步更近。借此機會,寶翔才看清了她。

他愕然發現:她並不是一個女童,而是一個有著小孩身材,麵容卻成熟的女侏儒。

女侏儒……啊……大意了……寶翔琢磨著回過神來,已知大為不妙。

那“小侍女”張口一笑,半截箭頭,從她發黑牙齒裡噴出,正中寶翔肩膀。

寶翔一陣眩暈,肩膀發涼,喉頭開始麻痹。

他忍住疼痛,竭儘全力對身後沈富道:“我死……他也死……”

他放完這句狠話,忽想到這是一句廢話。他哈哈張嘴,卻再也支持不住,終於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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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溧水天空泛著絳紫,看似朝霞,實則是為城內火光所映。忽然,黑雲卷來,飆(biao)風急電,大雨傾盆,從天而降。瀟瀟然,淅淅間,衝去了焦炭,澆冷了餘燼。

大營之中,將士們整戈待旦,蘇韌也是徹夜未眠。

落雨之前,於戩的老婆邱氏為了倪彪按兵不動,大鬨無果,又來找蘇韌鬨了一場。

落雨之後,邱氏為蘇韌說動,放心離去。蘇韌才靠著椅子小憩。雖說是睡,他並不敢睡沉了。

在他的耳裡,人馬聲,蛙唱聲,風雨聲,乃至城內的呼號聲,還在回蕩。可是他的心裡,一切漸漸靜了下來。以蘇韌的閱曆,六合縣的火,玉虛宮的火,溧水城的火,有共同之處。初時驚天動地,而後昏天黑地,到末了,寂天寥地,留下的是活人,等待的是重生。

一陣車軲轆聲響,蘇韌睜眼,見江齊端著碗粥,肅立在賬門口。

“他們在運什麼?”蘇韌問。

“回大人,是供應大軍蔬果的車隊趕來了。請用早飯。”

蘇韌微笑,江齊發怵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