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道:“是。老身當時不大想看這個場麵,借口更衣,出去了一會兒。“
她站在廊外時,卻聽見兩個也剛從廳中退出來,與二小姐同一教坊的姑娘輕聲議論——
「又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子。以為白花兒好摘呢。」
「也不想想,若抬手就能摘,哪輪得到他?」”
張屏與謝賦齊齊看著謝夫人,話中的深意一聽便知,他們自也了然。
謝夫人接著道:“待我回去,那男子仍在與二小姐談笑,兩人仿佛十分投契。散席前,此人又做了兩首詩,還說再請二小姐作一幅畫,下次相見時再拿。二小姐亦答應了。待回去前,我再向二小姐辭彆,詢問日後若有緣,可否仍向她請教畫作。她也隻笑盈盈地答道,好,十分謙和客氣。回去之後,過了幾日,我隱約聽聞,那個與二小姐調笑的文士吃花酒時和人爭執,被人打了。家裡的妻妾也鬨起來。再幾日又說他犯了什麼筆墨官司,被拿到官府,雖沒問罪,也在牢裡過了數日,受了些罪,花了挺多銀子。”
謝夫人望著沉默的張屏:“公子應知老身所說周旋之涵義了。”
張屏問:“當時傳言與二小姐相從密切的,是哪位?”
謝夫人道:“老身之前說了的幾位,還有些已記不得名字的,當時都有傳。”
謝賦口腔中泛起酸苦滋味,謝夫人接著敘述:“此後我與二小姐再見,又有兩三回類似情形,與她調笑的人之後也都倒了些黴。我與她說話,她也一直十分客氣,我怕她以為我也是什麼彆有用心之人,或拿著之前的事有什麼歹意,便不多擾她了。我與二小姐統共也隻這般見過不到十回,後來她不怎麼去席麵侍奉,她的事我便又隻是聽說了。”
張屏問:“二小姐離世之事,夫人可知詳細?”
謝夫人沉默了一瞬:“說實話,老身聽聞時,不敢相信。那時謀逆案翻案,陽家沉冤得雪,二小姐也脫了罪籍,當即離開江寧,回湖渚了。陽家抄沒的家產大都被那些貪官汙吏吞了,但查抄之後,在官府有份名錄,多少會補返一些。宅子田畝店鋪。應也能收回來幾間。足夠她和那個保全下來的孩子過活。”
可二小姐回到湖渚,將湖上老人及其他家人的屍骨重新安葬後,卻變賣了收回的所有宅田店鋪,包括陽家的大宅。
人人都以為,她打算拿著這些錢財,帶著姐姐留下的那個孩子,到另一個地方安家過活,說不定還能再找到一位良人,相伴一生。
卻沒想到二小姐把錢財分與被冤案牽連的幾位湖上老人的弟子家,為姐姐的孩子操辦了婚事,待一切安排妥當後,自儘了。
她死前還留下了置辦後事的錢,並在遺書中請其父在世的一位弟子將她與父親和姐姐葬在一起,托付幾位在世的湖上老人弟子輪流照看父親的墳墓。
“我後來想,她能將這些安排得如此周全,或早已存此心誌……”
那個被父親與姐姐寵愛,無憂無慮的陽映繁,在陽家蒙冤破碎時,已一同離世。
剩下的那具軀殼,那縷魂魄,隻為等到冤情昭雪,保得陽家遺存的血脈周全。
謝賦隻覺得眼前一片空白,無意識地緊握扶手。謝夫人輕拭臉上的淚痕。
張屏沉聲道:“或還有其他原因?夫人說,二小姐為其姐留下的孩子操辦了婚事。陽家大小姐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已經在陽家被害時死去。跟著二小姐進教坊的那個若是女孩,二小姐如何解釋突然多出了一個活著的外甥?”
謝夫人再拭了拭眼角,疑惑地睜大眼:“沒有多出一個男孩。公子方才說時,老身便很疑惑。陽家活著的那個孩子就是個女孩,抄家時受了驚嚇,有些癡傻,說不出話。跟著二小姐在教坊中幾年,一直被當跑腿的使喚。”
張屏眨一眨眼:“二小姐如何給這個孩子操辦婚事?”
謝夫人道:“就是……嫁了啊。這事當年也頗多人議論,還被編進了戲文和說書彈唱的話本中來著。好像那女孩出生時就跟外地某個也是做生意的人家訂了娃娃親,還是將來要繼承家業的長房嫡孫。陽家出事時,未敢多拖累準親家。待翻案後,二小姐寫信給那家人,把一切詳儘告知,並說若他家嫌棄,可立即退婚,但若娶,必須立下重誓,一生善待。”
謝夫人曾偷偷想過,若當時那戶人家想退婚,是不是二小姐就不會自儘了。
她為了那個孩子,另找一個地方,過新的人生。
但……
“那家人表示絕不悔婚,立誓定會讓陽家姑娘幸福過活一世,不受半點委屈。立刻把與小小姐定下婚約的小郎君送到湖渚,大紅花轎把小姑娘迎娶回府。那孩子當時還小,那戶人家立刻辦婚事,乃表明誠意,先讓陽家姑娘坐穩正室主母之位,也讓姑娘換個地方精細調養。且說二小姐和那家人都請大夫看過,那孩子嚇出的病是能治好的。待醫治補養幾年,身體痊愈,姑娘也長大了,正好能圓房了。”
張屏再眨了眨眼,謝夫人所言與蘭大人說的著實出入甚多……
他認真思考——
瓷公子曲泉石,應該是個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