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兒啜泣:“大尹若非說那死人與小的家有關,小的也不敢多辯。可那人既是被打死的,小人當時才幾歲,打不死一個大人。我娘身子一向不好,又瘦又弱,一桶水都提不起來,她能打死一個男人?剩下小人的生父,已過世多年。大人若疑心,也不能讓他老人家從棺材裡出來問話了。”
謝賦再拍驚堂木:“稍後潘氏到堂上,問詢口供,對照證物,一切自有分曉。有罪,逃不了。沒罪,也冤不了。”
增兒啜泣:“是,大人老爺們明鏡高懸,定能斷清是非黑白。即便張老爺再誣陷,白的也變不成黑的!小人沒殺人就是沒殺人!姓羊的承認了他跟散材是一夥。就是他們內訌,先殺散材。可能又被劉媽媽和得發知道了什麼。不是說卓老板派人跟蹤他們麼,說不定派的就是得發,得發又告訴了劉媽媽。也或是他們殺散材的時候正好劉媽媽和得發看到了。他們得滅口。反正張老爺再抬舉,我這一個小小的人兒,犯不了這麼大的事!看看姓羊的、姓石的、死了的姓散的,還有其他這些江湖豪傑,各個五大三粗,一隻手就能捏死我。小的怎能拿住他們做主謀?隻是幫他們做點內應分點錢罷了。”
謝賦皺眉:“鐵證在此,你怎就不肯招供?非要逼本衙動刑?”
張屏道:“他在拖時間,想拖到劉媽媽和徐添寶無法醒轉。”
增兒騰地扭頭,惡狠狠盯著張屏:“張老爺倒是說說看,劉媽媽和得發被綁的那日,我全天都在酒樓裡,我怎麼去行凶?除非我有神通,會分身術,分出另一個我在大街上弄暈了他倆。啊,隻會分身術還不行!還得會搬運神通和縮地騰挪功!迷暈了他倆後,立刻把他們變去彆的地方!”
張屏平靜與他對視:“迷暈綁架劉媽媽和徐添寶的,確實不是你,而是你的同夥。”
增兒怪叫:“同夥?姓羊的姓石的這些位?他們可狡辯說那天沒機會綁人。張老爺趕緊逼他們招出真相!哦,姓羊的方才還汙蔑我爹娘是我同夥。但這幾天全城戒嚴,我家人根本進不來。出入城裡都有記錄,大人老爺們不信,去查驗便知。我爹娘好好在鄉下待著,左鄰右舍必然都能作證,張老爺不會說他們也有神通吧?”
張屏道:“不是這些工匠,也不是你爹娘。你還有一個同夥。”
增兒惡狠狠道:“誰?!張老爺直說他名字!上證據!讓各位大人和公堂上的列位爺都聽聽!”
張屏又向上首一揖:“府尹大人,謝大人,廢員求請詢問證人。”
謝賦立刻道:“府尊,下官以為,可。”
馮邰一瞥他二人:“問吧。不要廢話。如有牽強誣陷,拿你是問。”
張屏謝恩,即問一壺酒樓的眾小夥計:“方才諸位曾說,劉媽媽與徐添寶在酒樓用飯時,大堂中另有一些客人,衙門的差人也來巡看過,對否?”
夥計們紛紛點頭稱是。
“沒錯,那天客人不多,但一二十總是有了。”
“但詳細有哪些客人,小的們真是不能都記得。”
……
張屏問:“到酒樓巡看的官差是誰?”
眾夥計怔了怔,迎客的小夥計遲疑道:“小人記得,是陳副捕頭和高軒、李康兩位差爺。”
張屏又道:“衙門的錄冊記錄了哪位當值,請取來查證。”
冊子早已備在苗泛懷裡,立刻取出翻開。
馮邰道:“先將人名讀出,再呈堂上。”
苗泛躬身遵命:“稟府尹大人、少卿大人、縣丞大人。據冊上記錄,當天上午,在恩隆東大街上巡查的是副捕頭吳寒和捕快高軒、李康。”
吳寒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稟,稟大人。那天上午本應是卑職巡街,但不知怎的,要出衙門時,卑職突然肚子疼,出了茅廁還想再進,一時無法,隻好請陳久幫卑職頂一頂班……”
謝賦犀利盯著他:“這麼巧?有證人嗎?”
吳寒撲通跪倒:“大人,卑職那天上午在衙門裡連跑茅廁,好多位同僚都能作證!並且衙門戒備森嚴,各個門口、牆頭、房頂,都有人啊!卑職著實無法借上茅廁之機,混出衙門行不法之事!大人明鑒!”
幾個在堂上的衙役站出來為吳寒作證。
“吳副捕頭那天上午確實在衙門,他找陳頭兒頂班的時候卑職就在旁邊。”
“卑職還同副捕頭打趣來著。”
“卑職問過副捕頭要不要幫他抓點藥。”
“卑職在茅廁碰見過副捕頭。”
“卑職也在茅廁遇見副捕頭了,就蹲在他左邊的坑位,還和副捕頭聊了一會兒。”
……
謝賦恨道:“既然換班,為何不記錄?本衙吩咐過你們,樣樣事情都要詳錄。”
吳寒耷拉下頭:“是卑職的錯,卑職原以為,拉個兩三回,就能去把陳久換回來,便未有上報改冊錄。結果……”
張屏問:“吳副捕頭何時換回了陳副捕頭?”
吳寒道:“未時快交申時的時候換過來的。我和焦勇、薑魚替了他們仨。”又解釋,“這不是卑職偷懶,我們三個要巡到亥時。”再一頓,又補充,“交班時,我們六人都在。”
張屏點點頭,再問大堂的小夥計:“陳副捕頭和高、李兩位捕快到酒樓巡查之後,過了多久,劉媽媽與徐添寶離開?”
“沒多久。陳副捕頭和兩位捕快到時,小的請他三位吃茶,副捕頭說公務在身不能吃茶,隻在門口往裡看了看。他們剛走,劉媽媽和得發那桌就結賬了。”
張屏看向兩個迎客的小夥計:“劉媽媽與徐添寶離開酒樓時,二位是否在大門處?他們出門,往哪個方向走?當時街上有什麼人?”
兩個小夥計表情為難。
一個高些的道:“他們出門之後,應該是朝鴻運街那個方向去的。當時街上的人恕小的記不清……大概有幾個行人吧,模樣什麼的真記不住了。”
張屏問:“除了行人,還有無其他人?”
矮瘦些的小夥計道:“隻有巡街的兵爺和差爺了。”
張屏問:“都有誰?說你們認得的即可。”
矮瘦小夥計道:“兵爺都是京師來的,小的沒福分認得。大人們可以去問兵爺們當時都有誰,或查冊子就知道,何必問小的們呢……”
張屏肅然道:“稍後自會查問。請兩位先說出所見。當時看見的人中,哪位你們認得?”
高些的小夥計猶豫道:“小的隻……隻認得陳副捕頭。”
張屏問:“隻有陳副捕頭?另外兩位捕快不在?”
高些的小夥計哆哆嗦嗦道:“也,也可能是小的眼瘸……沒看見另兩位……”
張屏看著矮瘦的小夥計:“你看見了誰?”
矮些的小夥計道:“當時……小的……也不記得看沒看清……”
陳久出聲:“他們應是看見了陳某。那天晌午,進一壺酒樓巡查後,我們三人一個輪一個的去吃飯。先是李康去,我和高軒一人巡半條街,高軒往那頭巡看,這半條街歸我。記得劉媽媽和得發與我打了個照麵,還聊了兩句,問我吃過了沒有之類。”看一看那兩個小夥計,“這兩位小哥和旁邊的兵士應該瞧見我們說話。”
兩個小夥計縮著脖子。
“小的們隻留神往店裡來的客人。”
“而且小的們忘性大。”
謝賦再點李康、高軒詢問。
李康道:“是卑職先去吃的飯。恩隆大街上的飯卑職可吃不起,奔到鴻運街拐角的香記餅鋪買了個燒餅夾肘子,大人不準穿公服當街吃喝,卑職站在高記屋裡的爐子邊吃完,喝了碗茶湯,洗了個手,統共沒用一刻鐘就回去巡街了。香記的老板兩口子都能給卑職作證。”
張屏問:“之後誰去吃飯?”
高軒道:“是卑職。卑職身上帶著娘子做的兩個飯團,因不能當街吃喝,就到路口衙門戶房設的亭子裡吃了,討了杯他們的茶喝。用了頂多半刻鐘,當時在那裡當值的是王書和孫書兩位,能給卑職作證。”
張屏看向陳久:“再之後,是陳副捕頭?”
陳久道:“對。我花得時候長了點。我本也想去香記吃餅,但因下午城裡戒嚴,香記關門了。路對麵的陽春湯麵館當時開著門,我進去吃了一碗酥肉湯粉。吃完後突然肚子也有些不適,又去了趟茅廁。”
張屏問:“是飯館的茅廁還是外麵的茅廁?位置何處?共用了多長時間?”
陳久回憶了一下道:“飯館的茅廁,在飯館的後院。加上吃飯,算上來回的時間,約莫花了半個時辰左右。”
張屏從懷裡取出一張縣境圖,展開,兩個衙役接過,各執一端。張屏指著圖紙道:“陽春湯麵館在這個方位,飯館的後院牆外是一條小巷。從巷子到劉媽媽與徐添寶被關的小院,估算距離,如果小跑或快走的話,約一刻鐘多些能到。”
陳久神色茫然:“張先生這……是何意?”
張屏眼神堅定:“那一日,你讓劉媽媽和徐添寶先到那邊等你,再借吃飯之機,趕到小院,將他二人毒倒,返回街上。”
陳久眨了一下眼:“陳某更不解了,張先生莫非指認陳某是增兒的同夥?”
張屏道:“對,你是增兒的同夥。”
滿堂寂靜,陳久再與張屏對視片刻,竟露出一絲笑意:“張先生說笑的吧,為什麼如此以為?”
張屏道:“劉媽媽和徐添寶離開酒樓後就失蹤了,沒人看到他們被綁架。當時滿街的巡衛,也很難在大街上綁架。隻有一種可能,他們是自己走到那個小院去的。”
陳久不緊不慢道:“在下冒昧說一句愚見,往那小院去,有很多條小巷。巷子裡不會時時刻刻有巡衛。在那裡綁人還是可行的。”
張屏道:“劉媽媽的家和攤位、卓老板的客棧、劉媽媽下午想去做活的江南絲韻坊,都在那個小院相反的方向。劉媽媽和徐添寶吃完飯,或各自回家、或去做工,都需往另一個方向走。但他們卻走了相反的路。除非,有人讓他們往那邊走。”
陳久作勢思索了一下:“劉媽媽和得發被人迷暈在糧鋪李老板的小院內,離著卓老板嶽母的小院不遠。徐添寶又是卓老板客棧的夥計,會不會是卓老板,或假借卓老板名義的什麼人,叫他們兩人過去的?”
謝賦插話:“卓老板叫徐添寶去,或有可能。劉媽媽為什麼要一起去?”
陳久很無奈地道:“若如張先生所說,叫他們過去是為了行凶,那不必問為什麼。就是有人帶話給他們說,卓老板讓他們倆過去一趟,用的什麼借口卑職猜不出。大人可讓張先生推論一下。”
謝賦感受到了一絲嘲諷,回擊道:“劉媽媽和徐添寶是在酒樓碰頭。離開酒樓後,二人徑直向小院的方向走了。傳喚的人,隻能在酒樓傳話。”
陳久笑了一下:“回大人話,也可能是劉媽媽或得發兩人之一先接到了口訊,見麵後,一個告訴了另一個,吃完飯後一起過去。”
張屏道:“不可能。”
陳久神情中露出一絲迷惑:“為什麼?張先生有彆的證據?”
張屏點頭:“是。你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增兒滅口,偽裝成他畏罪自殺。當下衙門中,太多驗屍高手,毒針不能用。刀具繩索殺人後裝成自殺亦容易露出破綻。你定是想給增兒喂毒。藥粉或藥丸,現在正藏在你身上。”
馮邰帶來的京兆府捕快立刻躍出,擒住陳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