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張屏望著增兒道:“你還有……(2 / 2)

張公案2 大風刮過 9921 字 8個月前

陳久左右看看,並未反抗,隻歎道:“陳某在衙門當差十幾年,一向老實本分,怎落得如此嫌疑?”

京兆府捕快迅速扒開他的衣服,馮邰發聲:“先搜他帽下發髻與褲帶靠近肚臍腰側的位置。”

捕快遵命下手,果然從陳久內層褲腰貼著肚臍的地方搜出一個紙包,裡麵是一些褐色粉末。

沈少卿讚歎:“府尹大人神機妙算,凶犯□□之處再難逃大人法眼。下官佩服。”

劉大爺大哭:“我們男人都愛把東西藏那!天,居然是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我家老太婆!”

劉家的兒子們趕緊安撫住老父,連連告罪,一麵也不禁愕然瞪著陳久。

馮邰輕描淡寫道:“少卿太抬舉本府。劉長者所言亦有道理。本府能知□□的所在,還因一些江湖藝人,譬如市集上賣刀槍棍棒藥者,大多在這兩處藏物。他們賣藥時,會有一兩名男子光裸上身,取刀棍讓圍觀者驗看,隨後揮舞刀棍演練幾式,一個人往另一人身上砍砸,或自往自身上砍打,實則是在揮舞時以極其快的手法取出藏在發髻或褲腰中的東西取出,塗抹於身體、刀口或棍棒上,看起來砍得鮮血淋漓,青紫一片,骨斷臂折,再取藥敷傷口,立能止血療傷,讓圍觀者信以為真。”

沈少卿恍然:“原來如此,下官受教。”

張屏緊望著陳久:“劉媽媽與徐添寶,與你並無冤仇。請告知解藥配方。”

陳久神色平靜:“陳某不知張先生說什麼。這包藥粉是我從地上撿的,本想拿給閔大夫驗看。沒料到落上罪名。我吃了十幾年公門飯,並不缺錢花,同卓老板和賀老板亦無冤仇,為什麼要做這些?”

張屏道:“不論為什麼,你是增兒的同謀。證據並不隻有這包藥。當日散材死後,官差趕到,其他人阻攔群眾,隻有你待在散材身邊,有機會從他懷中拿走文牒。”

這個案子,從頭捋順,並不複雜。

“十幾年前,蔡府大火,蔡府的一個家仆拿兩口裝滿財寶的箱子逃出火場,遇到了卓西德和賀慶佑。卓賀二人將蔡府家仆打暈,拿走了箱子,且以為自己將人打死了。蔡府家仆醒轉後,來到北壩鄉增兒的家中,見到了增兒的父母丁小乙和潘氏,說出箱子被搶及箱中財寶的細節,但因當時天黑,蔡府家仆沒看清打傷自己搶箱子的人究竟是誰。之後蔡府家仆被殺死,埋在丁小乙家宅院附近的李樹下。

“卓西德和賀慶佑靠著這兩箱財寶發家。十幾年後,增兒來到一壺酒樓當夥計,賀老板急於買下恩隆大街上的新店麵,未留神露出了一些破綻,增兒發現他就是當年搶箱子的人。而後,增兒在寶通縣碼頭遇到了和蔡府家仆年歲相近,又長著相似青記的散材,遂心生歹計,拉攏散材,教唆其假扮蔡府家仆,勒索卓西德和賀慶佑。”

張屏凝望陳久毫無波瀾的臉。

“你在一開始就與增兒是同謀。另一個同謀是增兒的母親潘氏。增兒當時年紀小,即便聽到了蔡府家仆說的話,未必能記得分明。應該是有一個大人,把箱子裡的東西詳細記了下來。且每年散材拿到錢財後,必須有人掩護他逃跑。增兒不方便做這件事。掩護散材,擾亂卓西德和賀慶佑派來的眼線的事隻能由你和潘氏來做。”

謝賦問:“增兒的後爹曾栓柱有無嫌疑?”

張屏道:“在下推測,此人並無嫌疑。潘氏與增兒母子並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家以前害死過一個人,還是蔡府的人。他們分得的銀錢,由增兒在住處熔鑄也能證明。

在鄉下的家裡做這些明明更合適。

馮邰冷聲道:“潘氏尚未到堂,此一節不必提前說太多,縣丞之後審訊潘氏亦不可被張屏當下的言論乾擾,必要以事實為據,律法為憑。”

謝賦應是。

張屏又低頭道:“廢員大膽臆測,請大人責罰。”

馮邰眯眼盯著他:“既一口一個廢員,不必多說廢話。接著你剛才的說。為何增兒與陳久是同夥?”

張屏道:“如增兒所說,他身材瘦小,僅憑他,或加上潘氏,皆不足以威懾散材。”

他們是主謀,散材隻是棋子,但若不能將棋子捏住,或反會被散材所製。

必須有一個夠強的人。

“陳久為什麼會入夥,廢員確實不知。但他是衙門官差,身手了得,足以壓製散材。”

陳久苦笑:“隻憑這?衙門裡當差的同僚太多,找誰都可能。為什麼是陳某?”

張屏繼續陳述,未接他話語:“他們敲詐了卓西德與賀慶佑幾年,一直很順利。但今年,散材突然提出不乾了,並將好友羊猛做工的大成工坊吹噓成一個給自己撐腰的江湖幫派。增兒、潘氏和陳久唯恐散材泄露秘密,也怕反過來被他人勒索,便由增兒於散材在一壺酒樓吃飯時,在手巾上下毒,將其毒死,或還想把散材之死嫁禍給大成工坊。陳久在散材死後取走了他身上的文牒,或還有散材服用的藥丸。但因散材中的毒不易查出,衙門將散材當成酒後暴卒的無名屍首結案。然而,幾日後,屍體出現在知縣住宅的地窖內,此案重新被調查。”

陳久又平緩反駁:“若如先生所言,陳某和增兒、潘氏殺散材滅口,陳某再扒走他懷裡的文牒。都是怕彆人發現他的身份。這個案子,衙門也算成無名氏暴斃結案了。散某的屍體又為什麼會出現在知縣宅子的地窖?屍體肚子裡被人填的土、手中的瓷片又怎麼解釋?陳某閒得慌給自己找事?”

張屏道:“這些暫先不說。”

沉默了很久的增兒又爆出一聲尖叫:“還能這樣?解釋不通的就不解釋了?!張老爺可真是稀世罕見的神斷呀!”

張屏露出“隨你怎麼說,我就是不解釋”的堅定神色,任憑增兒嗷嗷叫著,繼續沉穩道:“陳久身為副捕頭,很清楚案件調查的進展。散材的文牒雖被拿走,但客棧曾記錄過他的姓名籍貫。散材的身份被揭穿,乃至卓西德和賀慶佑被敲詐的真相被查出都是早晚的事……”

增兒大叫:“府尹大人,看見張老爺的德性了麼?”

馮邰端坐在椅上,凝望張屏,卻毫無打斷他的意思。

增兒再尖叫:“天啊,蒼天啊!竟是這樣的公堂!竟是這樣的衙門!”

京兆府的捕快又一個箭步上前,利落地塞住了他的嘴。

張屏接著道:“所以他們選了順安縣出身,一個在街邊賣花,一個在客棧當夥計的劉媽媽與徐添寶姨甥當替罪羊。增兒有意對衙門編造一些謊言,引得廢員和其他人懷疑劉媽媽徐添寶同散材的關係。接著,他們布局。徐添寶想和劉媽媽家修好,增兒趁機建議徐添寶在一壺酒樓請劉媽媽吃飯。當天,陳久對吳副捕頭下毒,讓其腹瀉不止,頂替他去恩隆大街巡查,待劉媽媽與徐添寶到達客棧,陳久和另外兩名捕快先到酒樓中巡看。跟著,由增兒告訴劉媽媽和徐添寶,副捕頭要和他們說幾句話。劉媽媽與徐添寶飯趕緊結賬出了酒樓,陳久讓他們去那條小巷中的小院。”

張屏又凝視著陳久的麵龐。

“你當時,可是以我的名義,騙他們去了那裡?”

知縣大人在某街某巷的某個小院查案,請兩位去一趟,有話問詢。

大人為什麼要我們去那裡?

雖有這般疑惑,但知縣大人讓副捕頭帶話傳喚,徐添寶和劉媽媽怎會不去?

又怎能想到,這是特為他二人設下的狠毒陷阱。

陳久仍是平靜又無奈地道:“張先生想得真離奇。”

張屏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之後,你借著吃飯的名義,從湯麵館後牆翻出去,趕到小院,把劉媽媽和徐添寶毒暈,關在糧鋪李老板的小院內。選這個院子,是因為這裡離卓老板嶽母的小院很近。而且,卓西德和賀慶佑曾經在李老板的糧鋪做過工,後因故被辭。你想讓衙門以為,害劉媽媽和徐添寶的是卓西德和賀慶佑。是卓賀二人殺了勒索他們的人滅口,再嫁禍給昔日的仇人。你沒立刻毒死徐添寶和劉媽媽,是仍顧慮到這段離開的時間或會讓自己有嫌疑。他們兩個死得晚一些,卓西德和賀慶佑的嫌疑就更大,衙門更不會被懷疑有其他凶手。”

卻算徐添寶和劉媽媽兩人命大,關他們的屋子裡有醋,徐添寶給自己和劉媽媽灌醋,緩解了毒性,一直撐到現在。

陳久又一歎:“聽著這謀劃挺周詳,若是陳某計劃的,某也是個人物了。但我實在茫然,仍還是剛才那句話。我在衙門當差十幾年,一直本分,從不吃酒賭錢,也沒包養粉頭,更未欠大筆債務,不缺錢,也沒什麼急需用錢的地方,我為什麼要乾這事?為什麼增兒非跟我合夥,不找其他人?”

張屏道:“你與本分二字毫無關係。除了給增兒殺散材的藥,毒害劉媽媽和徐添寶之外,你還殺了一個人。根據衙門的當值記錄和其他衙役證實,黃稚娘死的那夜,除了一度被當成疑犯的裘真外,你也在衙門。”

陳久瞪一瞪眼,眉頭高高抬起:“什麼?”

馮邰忽道:“暫先一停,本府需傳一位證人到堂問話。”起身看向謝賦。

謝賦正聽得入神,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與馮邰對視。

沈少卿微笑:“府尹大人是要親自審案?本司今日當真有幸。”

謝賦頓悟,手忙腳亂地邊稱罪邊迅速從案後閃出,飄到堂下一個角落站定,仰望府尹大人邁著尊貴的步伐踱到堂上,在心裡歎了一口滿足的氣。

終於能下來了,還是站在這裡踏實。

馮邰在案後落座:“帶證人上堂。”

傳喚聲剛出,幾名京兆府捕快即帶著一位少女走進公堂。

謝賦不禁愕然,連張屏臉上都掠過一絲驚訝。

馮邰滿意地將他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民女黃氏,本府念你年幼,免你行禮,站著回話即可。”

黃莧莧福身:“謝府尹大老爺。請大老爺儘管問,但凡民女知道的,一定如實回答。”

馮邰道:“你與罪婦黃氏在鄉間生活時,是否有一位年長的男子時常照顧你們母女?”

黃莧莧道:“回府尹大老爺話,外祖過世後,隻有我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尤其我娘心智不明,同村的阿爺阿奶、伯伯嬸嬸姨姨們一向多有照顧我們,民女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不知大老爺所指哪位?”

馮邰道:“那男子非你們村中人,但與你外祖父有交情,若按輩分,你當稱他一聲叔爺。你親祖父害怕你身世泄露,不敢多關照你們母女,隻是偶爾偷偷送些東西。你們能安然生活在鄉間,無惡徒侵擾,卻要托賴你的這位叔爺多年關照。你能否將他的姓名告知本府?”

黃莧莧垂著頭道:“不知大老爺從哪裡聽來這樣的謠言,民女從不曉得有這麼個人呀。鄉裡人都愛說閒話,想是彆人瞎編的。”

馮邰仍是溫和地道:“或你不知他的全名也無妨。仔細看看這公堂上的人,那位叔爺是否在其中?”

黃莧莧抬頭左右看了一看,搖頭:“回府尹大老爺的話,民女真不知道有什麼叔爺,怎麼認呢。大老爺若覺得民女撒謊,就動板子吧。”

馮邰再問:“這些人中,也沒有你從小見過,常常見到的人?”

黃莧莧道:“大老爺說的小,是多小?民女家離大路近,從出生起見過的人多了去了。若都記得,可成神童了。然而我笨,愛忘事。要說認得,這公堂上,民女之前見過,並認得的人挺多的。”又一一掃視眾人,“張大人,我認得。謝大人,我認得。還有這邊的幾位大人、差爺,我也認得。府尹大老爺,我更認得了。都是之前見過的呀。”

她望著馮邰,眼中閃動一抹挑釁。

但,她沒等到自以為會有的喝斥。

馮邰隻用讓她很不好受的高高在上並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她:“本府需告訴你,你的這位叔爺,雖然從小到大都照顧你們母女,卻也殺了你娘。你再看看周圍,他是否在公堂上?”

黃莧莧張大了眼,身體搖晃了一下。她像踩進了爛泥塘,眼前一陣陣發虛。

“沒有。”她拚命吸氣,指甲狠狠掐著掌心,憋住眼中湧出的模糊,硬住變調的聲音,“沒有!民女不知道什麼叔爺!我以前隻有我娘一個親人,現在隻有自個兒一個人!沒什麼叔爺!”

沒有!都是假的!

都是騙人的!

“大人既已拿到證據,何必為難一個孩子。”陳久長長歎了一口氣,視線平直望向堂上,“我認。”

張屏跨上前一步:“劉媽媽和徐添寶,要用什麼藥解毒?”

陳久瞥了他一眼:“拿紙筆。”

“不必。”京兆府的捕快道,“你說,自有人記下。”

陳久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報出一串藥名,又譏笑地微挑起嘴角。

“放心,不會有假。我沒打算殺他們,否則,人早死了,哪能喝點醋就延了命。即便我不說,以閔老頭的能耐,遲早也能配出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