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慌亂地抬頭又低頭:“大人,確實,確實沒有啊!怎麼可能有呢。”
一個文吏從屏風後轉出,將一張折起的紙條遞到杜知縣與謝賦麵前的案上。
杜知縣正待要打開,張屏道:“夫人說得對,你絕不可能是蔡三公子的娘。”
謝賦愣住,潘氏僵住,杜知縣眼神滯住。
張屏迎著杜知縣呆滯的視線道:“年齡不對。夫人今年五十歲左右,據說你方才供詞,你遇到那位公子時,是十七歲左右。按照戶冊記錄,你嫁給丁小乙時十八歲。蔡三公子初到黃郎中處看病,遇到黃稚娘時十八九歲。如此可推出,蔡府大火時,你三十五六歲,蔡三公子年約弱冠。再加上懷胎時間。即便你嫁給丁小乙前就有孕,也和蔡三公子的年齡不符。”
潘氏扯了扯嘴角,攏一攏蓬亂的鬢發。
杜知縣壓著心頭之火先顫手打開案上的紙條,潘氏眼神灼灼,亦瞅著紙條。杜知縣一看紙上,又一滯,閉了閉眼,謝賦微側身望去,頭殼一嗡,麵頰滾燙。
紙上赫然是馮邰親筆的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蔡會第三子奐,字宏與。火難時已及冠。你二人不讀卷宗乎,不識數乎?!】
杜知縣再閉一閉眼,努力穩住更顫的雙手,一拍驚堂木。
“混賬妖婦,公堂之上,滿口胡言,全無半點實話!怪不得能殺人勒索!來人,將此婦拖出去,休再白費時辰!”
衙役正依言要上前,潘氏往前一撲,拚命叩首討饒。
“大老爺,罪婦錯了!罪婦隻是想求大老爺寬饒我兒一命。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我招,我都招!勒索兩位老板的事兒,是罪婦的主意。他二人搶了小稈箱子那時,我兒隻有幾歲,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都是我……”
杜知縣一徑拍驚堂木:“妖婦休再亂唚,其所言無一字可聽!速速拖出!”
衙役們隻得動手,
潘氏掙紮尖叫:“老爺,這回全是真的!那兩口箱子裡不是金不是銀,是字畫和瓷器!老爺當知我說得沒錯!”
謝賦不得不勸阻:“大人,下官逾越,求請開恩容這婦人再留片刻。”
衙役們立刻鬆手。
杜知縣神情抽搐了幾下,勉強平定,擺了擺手。
謝賦正色:“曾潘氏,方才你一番謊言,將本衙哄得團團亂轉,竟對你心生憐惜。不論你言語中真假各有多少,隻要扯謊,你所有供詞皆不足信,你可明白?”
潘氏匍匐在地,連稱明白。
謝賦望著她,心情複雜,又心裡自嘲一歎——我竟真的超脫了,潘氏如斯可惡,我竟片刻驚怒之後,複又平靜,仍信其不幸。如此,我確實不能如張賢弟,柳斷丞一般,成為神斷了。
唉,世間多變,人若蟲蟻,小小詭詐,不過為求生。
碌碌紅塵中,哪個不可憐?
增兒盯著潘氏,眼神多有怨恨,嗚嗚不已,似有催促之意。
張屏問:“小稈,是樹下之人的名字?”
潘氏嘶啞道:“是。他……我要是把他的事都說了,可否饒我兒一命?”
杜知縣大怒,又一砸驚堂木:“混賬!”
謝賦道:“你說與不說,衙門都會查。”
潘氏脊背再僵了僵:“可罪婦知道的,老爺們真的未必查得出。”
杜知縣再砸驚堂木,謝賦道:“你所說也未必可信。莫再來回繞方才那套,沒用。你說你招實話,本衙才請杜大人開恩讓你留下。不說,就出去。”
潘氏再一顫,增兒又嗚嗚嗚向其掙紮。
柳桐倚問:“小稈的稈字,如何寫?敢做敢為的敢?趕集的趕?感應的感?”
潘氏頓了頓,道:“秸稈兒,麥稈兒,糧食稈兒的稈。”
杜知縣眯眼冷笑:“這名字。莫說蔡府,尋常人家近身伺候的仆從也不會起這樣的名!”
潘氏道:“是他的小名,他讓我這麼叫他。他大名叫忠秀。”
謝賦問:“你與忠秀如何結識?”
潘氏不語。
謝賦在杜知縣又砸驚堂木前道:“本衙真不明白,這時候你還賣什麼關子。你與忠秀關係必然甚密,具體是怎樣的密,密到什麼地步,與查案關聯不大。”
增兒亦又嗚嗚扭動,似在催促。
潘氏道:“他是我相好。但細說原委,恐怕大人又說我胡扯。我與那位蔡大人,確實有舊情,當初要娶我做小的公子就是他。”
杜知縣震怒大喝:“一派胡言,此婦依然如故,拖出去!”
潘氏又不說話了。
謝賦再輕歎,轉向杜知縣:“大人,不如先讓她順著說?”
杜知縣麵皮抽搐,以眼神發出示意——出事出錯了,責任誰負?
謝賦直視他雙目:“若因此生出過失過錯,下官獨自領罰。”
杜知縣鼻腔中哼了一聲,轉身坐正。
謝賦亦回正身向堂下潘氏道:“繼續說吧,如實交待。”
潘氏頓一頓首:“罪婦與蔡大人之後好些年確實沒再見過,跳崖也不是他救的我。他當時在南邊做官,多年後不當官了,來順安鄉裡蓋大宅子住,我當然知道是他。但貴人多忘事,他怕是早不記得我了,就算記得,我已落到這步田地,一個半老的殘花敗柳,哪有臉讓他知道是我。”
她停了一停,又道——
“罪婦繞彎子多說一句。蔡公子找黃郎中看病,實是為了稚娘。稚娘犯下了潑天的大罪。但當時蔡公子這個事,不怪她。是蔡公子先瞧上了她。稚娘長得沒她娘好看,可十幾歲的時候,也跟朵花似的,蔡公子到附近遊逛,一眼看上她了。稚娘當時瘋得跟後來不一樣,像個幾歲的孩子,傻嗬嗬的,啥也不懂。那公子哥兒硬撩撥她,竟跑到黃郎中那裡假裝看病,把稚娘撩撥得動了情。他知道稚娘確實瘋傻,又不肯真的要她,當逗貓兒鳥兒玩似的。這些公子哥兒,真缺德。忠秀是給蔡小公子捧箱籠的。他跟著蔡公子,與我打過照麵。後來稚娘愛上了蔡公子,整天鬨著去找他,蔡公子又不肯見她了。我……我那時恰好缺錢,不想要臉了,我主動幫著勸稚娘,同黃郎中說若他不便出麵,便由我和另外幾個婆子當稚娘的娘家人,去跟蔡府談談。其實我想借機和蔡家聊聊當年的事,看能不能要點啥。他們隨手丟個一星半點,對我們都挺多了。我若有了錢,能帶著我兒去外地過活。但……”
潘氏苦笑一聲。
“著實是我這村婦沒見識。人家那樣的門第,我們根本連大門邊都沒摸到就被轟了。忠秀……之前在村裡與我見過幾麵,約莫對我有意。他借口勸解,獨自來見我。我……我也看出他的心思,把年輕時候蔡老爺瞧上過我的事說了。他勸我,不可能了,死了這條心吧。他話說得不刻薄,著實在安慰我,他又拿錢給我,我知道是他自個兒的錢,覺得這人不錯。總之,一來二去,我倆好上了。”
杜知縣眼光中又複精光閃動:“你們這對奸夫□□,與蔡府火案有無乾係?現下從實招來,能免受淩遲之苦!”
潘氏微抬頭:“大人莫不是以為我和忠秀放火燒了蔡府?忒看得起罪婦了。蔡家那府邸,那些下人,我們能打過誰?一個門房就能打死我們仨。”
杜知縣道:“方法有很多,硬的不行,你們可以下藥!是了,正好瘋婦黃氏的爹是個郎中。他因閨女的事怨恨蔡府。你自稱曾得蔡大人留意,後來嫁給村漢,又與蔡府一下仆通奸,婦人多虛榮,你心豈能甘?你奸夫被你蠱惑,對你言聽計從。”
潘氏道:“所以黃郎中配藥,小稈下毒,罪婦放火。我們三人端了一整個蔡府,大人是這個意思麼?”
謝賦沒忍住,又咳嗽一聲。
潘氏再跪直了些:“若是罪婦放的火,從蔡府隨手掄一把,想也夠我和我兒後半生受用,怎會受這些年的窮!什麼山什麼寨的,也該請我去做個掌事的女大王。”
杜知縣胡須直顫,謝賦趕緊發問:“你可知蔡府為什麼失火?忠秀怎能從失火的蔡府中帶出兩口箱子?”
潘氏搖頭:“方才張大人說得對,罪婦著實不知。那天夜裡,大家都去找稚娘,村裡一團亂。我兒生了病,我身上也有些不適,沒跟著去。”
張屏眨了一下眼。
謝賦問:“忠秀也在蔡府,你不擔心他?”
潘氏道:“蔡府這麼多下人,誰想到會因失火出人命?以為隻是燒幾間房子。忠秀是伺候少爺的,救火這些粗活不歸他做。我想少爺金貴,肯定不會有事,那他也沒事。沒想到忠秀突然血淋淋地冒了出來,說話顛三倒四,說……說他想帶我走,趁著失火,從老爺書房搶了兩箱寶物,救火時人人都在搬東西,沒人留意他。不料他在帶著箱子來找我的路上被人打了,箱子也被搶了。”
謝賦問:“箱子真的有清單?”
潘氏道:“有,兩個小冊子。在罪婦家收著。”
謝賦道:“忠秀做事挺細致,偷拿箱子,竟留心把名錄冊子一塊兒帶上了。”
潘氏道:“罪婦想……大戶人家裝寶貝的箱子長得都差不多,他們也記不住哪口箱子裝了什麼。每個箱子上都放一份清單。忠秀拿箱子把清單冊一起帶了出來。”
謝賦道:“如此一箱一冊豈不麻煩?又容易混淆。不若將箱子刻上編號,統一按號記錄。”
潘氏頓了頓,道:“大人所說有理。罪婦確實不曉得為什麼……那時,忠秀來不及說太多,他被打了,一頭血,說話顛三倒四的。他想讓我跟他走,問我沒錢了還願不願和他一起走。正說著……丁小乙突然回來了。”
她閉上雙眼。
“我以為他跟著一堆人去火場那邊了……小稈好好的時候,肯定能打死他。但是……但是……”
她捂住臉,顫聲哭起來。
杜知縣問:“若如你所說,丁小乙為何隻殺了你奸夫?”
潘氏又咯咯咯地笑起來,眼淚奔流在臉上:“大人想知道他為什麼不連我一起打死?因為他沒種!他打死了我,四鄰八戶得問我去哪了。旁人不認得小稈,不知道他來了。但認得我。我沒了,官府會查他,那個沒種的東西不敢!且,沒我養他,他也不能活!”
她眼前發紅,是那夜丁小乙棍棒下濺起的血光。
眼被腥熱糊住,棍子砸在身上,她以為自己終於能解脫了。
但沒有。
棍子咣啷落了地。
那畜生嘶嘶道——
「你的姘頭,你找地方埋了。不然咱倆都得死,你兒子怎樣就不知道了。若單我一個死,這案子傳揚開,所有人也都知道你是個賤貨,你兒子是野種!」
“我,我不敢聲張。就把他,埋,埋在了樹底下。”
那年之後,李子樹的果子結得特彆大。
“我……我……”
潘氏喉嚨中發出不成調的哭聲。
謝賦未理會杜知縣淩厲的眼波與嗔怒的一腿,吩咐衙役取一碗漿水給潘氏。潘氏謝過未飲,杜知縣冷冷道:“你的言辭,衙門之後自會查證。若如你所言,本縣之前未有推錯案情——丁小乙殺了你的姘頭,終令你生起毒心,又殺了他。”
潘氏硬聲道:“對,殺這畜生,我不後悔。我早該殺了他!”
杜知縣痛心搖頭:“通奸在前,殺夫在後。多年後又勒索,又殺人,又綁票。你這婦人簡直……簡直……”
潘氏道:“十惡不赦,該千刀萬剮。罪婦知道。”
杜知縣胡須再顫了顫,長籲一聲:“既然都明白,將你行凶的詳細一一交待。”
潘氏道:“稟大人,怎麼毒死的丁小乙,罪婦之前已細細交待過了。”
杜知縣怒喝:“交待其他的!你與你兒子如何定計勒索?如何殺死同夥,綁架劉氏和徐添寶?!”
潘氏定了一下,道:“大人英明。當時我兒才幾歲。這些事他不可能知道。罪婦也從未向他提起。我毒死丁小乙後,改嫁曾栓柱,又搬回豐樂縣住。我兒也跟著改姓曾。他長大了,去一壺酒樓做工,完全不是故意的。一壺酒樓是縣裡數一數二的大店,我兒聰明伶利,憑能耐在一壺酒樓尋到一份活做,可開心哩。他是個孝順孩子,領了工錢,總要拿一些給罪婦跟他爹。有一天他又帶著錢和東西回家,與我說,東家真闊氣,他無意中撞見賀老板與人談事,想是要買大鋪麵,賣些東西變現。變現的寶貝居然是一把小壺,他聽老板向買家開了個潑天的價,還說是趕著用錢,賠本賣了。買主竟也沒怎麼還價。罪婦問我兒,是金子打的壺還是玉雕的,這麼貴。我兒說,不是金,不是玉,就是老頭們愛拿來泡茶的那種紅紅的小泥壺。街上好些店裡都賣,幾十文一把,咋東家的壺這麼貴。罪婦說,肯定有跟一般壺不一樣的地方,咱們看不出來,人家有錢人懂。我兒說,對,見東家給買主驗看壺底下的四個字,好像正因為有那個字才值錢,是什麼湖什麼意。可惜沒完全記住。他還講笑話似的同我說,娘,我該把那四個字記住的,咱們去店裡買個差不多的壺,也給壺底下刻上這四個字,賣出那隻哪怕三成的錢,也夠咱門家躺著享一輩子福了。罪婦聽了,心裡卻一動——蔡府失火的時候,賀老板和卓老板正好在黃郎中家看病,這事我記得。丁小乙打死小稈時,那兩本清單冊子掉到了椅子底下,被我撿起來一直偷偷藏著,時常翻看。清單冊子上有圖畫和字,其中一本第一頁正是一把壺,寫著什麼老人製的,底下刻了四個字,其中兩個字就是湖和意。我想,怎麼會這麼巧?我又問我兒,那壺長什麼樣?我兒畫了那壺的樣子,我一瞧,和冊子上的一樣。”
謝賦在心裡鎮靜地反應了片刻,視線慢慢飄移,落定賀慶佑身上。
“這就奇了,據賀老板說,箱子裡的東西早被他賣光了,如何增兒又看見了一把壺?”
賀慶佑撲通跪下。
“大人,罪民有錯。箱中寶物,我並未全部賣儘。罪民當時見這把壺圓潤可愛,雖有眼無珠,不知是至寶,但瞧著它心裡莫名地特彆喜歡,舍不得賣掉。罪民以為是這壺與我有緣,一把紅泥壺,想也不值多少錢,遂藏下了它。之後買新鋪麵,缺錢,方才起意將其變賣。”
莫名喜歡,以為有緣?
謝賦微挑眉,看向張屏。張屏依然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好像全無對賀慶佑的說辭提出質疑的意思。
他再看看柳桐倚。柳桐倚正從張屏身上收回視線,姿態從容平靜。
杜知縣沒太明白堂內的狀況,但憑野獸般的直覺,與豐樂縣相關的案子,不一般,水挺渾,不蹚不沾乃上上策,他明智地沉默,僅用胳膊肘輕一撞似在走神的謝賦。
謝賦灌了一口茶,順順思路,向賀慶佑道:“如此,潘氏正在供述,你仍暫到一旁稍候。”
賀慶佑如蒙大赦般起身,回到之前的位置立定。
謝賦再問潘氏:“你因為這把壺便斷定賀慶佑是當年打劫忠秀的人?也有可能這壺是賀慶佑後來買的。”
潘氏道:“當年姓賀的和姓卓的在我們村裡,後來他倆都發了大財,他又恰好有那箱子的的東西。天下哪有這麼多巧合的事兒?我覺得是他們。越想心裡越不甘。他們兩人的家業,原該都是我家的。”
謝賦道:“那兩口箱子乃蔡府之物,怎成了你家的?
”
潘氏叩首:“罪婦貪婪,確實這麼以為。我兒本也勸我不該貪。是我攛掇他,我說,說姓賀的和姓卓的不是什麼好東西,詐他們一詐天經地義。姓散的和陳捕頭,都是罪婦拉攏入夥的!我去寶通碼頭買菜,看見了姓散的。我一瞅見他,嚇了一跳,以為是小稈活過來了!真是一模一樣,連那塊胎記都一樣。”
謝賦問:“你家在鄉間,有地可種糧食蔬果,亦養得雞鴨牲畜。縣城市集更樣樣皆有,為什麼去寶通縣買菜?”
潘氏道:“那邊東西比豐樂便宜。家裡有糧有菜,可油鹽醬醋,針頭線腦總得買吧。”
謝賦問:“來回路途,無需花費?省下的錢夠糧草與吃喝開銷麼?”
潘氏道:“罪婦自家有驢車,我還能搭便車,自帶吃的當乾糧,還可把自家種的菜、雞蛋啥的拿去那邊賣。總之罪婦隔段時間去一次,同趕集一樣。的確是我!大人想想,當年我兒才幾歲。罪婦也不能老讓他看見小稈。他恐怕連小稈的樣子都記不清。隻能是我!我拉攏了姓散的。再拉攏陳捕頭。由姓散的出麵詐姓賀的和姓卓的,詐到了錢,先交到我這,我兒和陳捕頭都是把風的。”
賀慶佑恭順地站著,心中掂量權衡。
姓羊的泥瓦匠做證時,他便知道,之前的供詞出了紕漏,以這些位的精明,應已留意。
但他們暫無任何動作,賀慶佑便也未有舉動。
方才潘氏的供詞再一出……
賀慶佑觀察堂內。
眾人似都在關注那位婆娘。
當真如此?
他假作不經意地看向謝賦與杜知縣身後的屏風。
謝賦依然在詢問潘氏:“你如何拉攏到陳久?”
潘氏道:“罪婦……”
陳久沙啞出聲:“稟大人,陳某當年常去北壩鄉,潘氏認得我。”
紕漏,有無修補的可能?
賀慶佑繼續思索。
是仍像當下這般,還是……
堂上的杜知縣又眯起眼,視線意味深長地在潘氏與陳久身上巡梭。
“曾潘氏,你一介民婦,怎能勾連到衙門的副捕頭,讓他與你一同行此不法之事?”
賀慶佑凝神聆聽,手半隱入袖口,肩頭忽一沉。
兩雙手輕輕一擰,卸去他雙臂的關節。
幾抹銀光抵住他胸背頸項。
好快好利落的身手,京兆府?
或應是,大理寺。
賀慶佑隨即做出驚懼不解的神態。
方才那名文吏又從屏風後轉出,將一張展開的紙條放到謝賦和杜吟菁麵前的長案上。
杜知縣迅速合起半張開的嘴,一拍驚堂木。
“兀那潘氏,又在胡言妄語,當本縣與謝縣丞聽不出?!來人,將此婦拖下,其餘案犯與證人帶出,本堂暫審到此,退堂!”
堂內一時紛紛。
杜知縣飛快趨入屏風後,謝賦隨之。
兩張座椅空空,豐樂縣工房掌書鄭聲在椅旁行禮,兩名文吏其一托著縣衙大印與筆墨,另一將一本文書交給謝賦。
“府尊批示,請縣丞閱後儘快下發。”
謝賦雙手接過,恭敬打開,是卓西德嶽母舊宅所在老巷的挖掘批文。
謝賦飛快讀畢,簽字蓋印,轉給鄭聲。
文吏又道:“府尊與少卿大人已移駕三堂。”
杜知縣方才識趣地遠遠候在一旁,待鄭聲離開,才和顏悅色地與謝賦一道邁出門檻,前往三堂。
他遠眺天際浮雲,感慨:“唉,如此大案,實令人兢兢,茫然無措,直出一身大汗也。然吾等尚墮在點微細末的迷霧雲團中,大局全盤早已儘在府尊掌握,吾等唯有拜服。賢弟啊,我看你倒是鎮定。”
謝賦客氣拱手:“下官也很茫然,故作鎮定罷了。今日多虧有杜大人在。”
茫然之外,他似更漸漸明白為什麼張屏、柳桐倚,還有府尹大人、鄧大人、王侍郎諸位如此喜歡查案。
看到真相自層層封塵中顯現,輪廓愈來愈清晰,其中亦有自己一份小小的掃拂之力,確實有些欣欣然。
但也真擔驚受怕,費心勞神。
容不得一絲疏忽,亦不可脆弱。
謝賦望向朗朗碧空,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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