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布娃娃背對張屏,麵朝廳內……(2 / 2)

張公案2 大風刮過 14092 字 8個月前

柳桐倚沉默了一下,仍是溫和地道:“無妨,稍後我等可向冀大人請教。”

如此看過一遍,大致能瞧出的隻有黃氏母女的零星日常起居細節,丁小乙和潘氏相關的幾乎全無。

離開小院,張屏想直接到村中轉轉,穆集又委婉暗示,最好先去見冀大人。

柳桐倚道:“逗留許久,延誤與大人相見,著實惶恐。”客氣請穆集引路,又低聲向張屏道,“應可向冀大人請教許多案件線索,之後再去村中問詢,更合宜。”

張屏明白,柳桐倚是在暗示,雖然他們有馮邰的文書,大理寺的令牌,桂淳身上可能也帶了些什麼一直沒拿出來,但不先拜見冀大人,他們在村裡到處查看詢問,或仍不會特彆順暢。

他看了一眼尚算高的太陽,跟隨穆集的指引往村塾去。

轉出小路,踏上稍寬的村中主道,張屏看著周圍屋舍,又問:“掌書可知黃氏之父黃郎中之前的住所在何處?”

穆集猶豫了一下,含糊地道:“似是在村子中央某處,詳細某也不能確定……”

張屏簡短道了聲謝,打量四周。

渠裡村的屋舍皆是京郊尋常民宅樣式,青磚灰瓦,一道扁擔脊。院牆大多不甚高,有幾戶像黃稚娘的房子一般,隻圍了竹木籬笆,下方堆砌泥磚。講究些的用磚牆,樣式多為臥磚十字縫,外壁無粉塗,隻用灰粉抹了磚縫,直接在牆頂上橫蓋一圈大磚或砌一層瓦片做牆帽,也有兩三戶人家院落甚大,院牆塗了粉白壁,做了花磚頂或小瓦頂帽,裝飾花簷。門板有刷漆的也有裸木的,有些門前有門墩兒有些無。

院落內傳出斷續狗叫,起伏應和,門縫與籬笆縫中人影閃動。

村中道路修得十分平整,村塾在村子中央偏東南處,對應文昌位,四周開闊,白壁朱門,一座方正院落。

當下日已偏西,暖陽斜照院舍,碧空連接遠山,風懶新柳拂動,雲輕紫燕翩飛。一派清正祥和景象。從方才那個陰冷逼仄小院出來的眾人仿佛到了另一番天地。

穆集到大門前知會,門中閃出一個文吏,示意眾人入內。

入門下得門廊,台階下的青石道直通另一道內門,上有一匾「廣育英才」,過得此門方才是供奉孔聖的廳堂、講堂、藏書樓和塾師所住的屋舍、飯堂等處。

「廣育英才」門左右兩側各有一廳,乃是學塾開學、演練禮儀等時使用,此刻兩廳外都把守著侍衛。文吏引著幾人到了東廳,冀大人起身相見。

張屏此前去府衙隻見到馮邰,府丞大人和主掌六房的官員都未有見麵,但謝賦和豐樂縣衙其他人曾和他提到過冀大人,他知道這位大人姓冀名實,字澹豐,西南融清縣人士。

此時拜見,端詳其年歲大約五旬左右,鼻高薄唇,眉淡目深,身量不甚高,薄肩鶴頸,十分清瘦,言語帶南方腔調,端肅和藹。

一一禮見畢,張柳桂燕四人中隻有柳桐倚能落座,冀大人吩咐左右拿幾個凳子,張屏桂淳和燕修都謝過並推卻,各自找了個適當的地方站著,穆集謙讓了一陣兒,在下首一張小椅上坐了。

柳桐倚簡明道出來意與此前所得的案件線索,冀實肅然道:“逆婦住宅竟另有此等舊案。樹下屍骨已驗過一番,乃一壯年男子,頭骨數處碎裂,後背、肋骨、臂骨、盆骨均有傷痕,推測死前或被掩埋之前曾遭毒打。原據此推想此人或與逆婦有什麼瓜葛,逆婦身量瘦小,許是將此人毒殺迷暈後才行此暴虐之舉,不想凶手另有其人。確實婦人行凶少見此等手段,凶犯若是男子,打殺妻子奸夫,便說得通了。”吩咐左右將驗屍結果取來。

柳桐倚拱手:“正是要向大人請教,搜查黃氏舊宅時,可有發現丁小乙和潘氏相關證物?”

冀實道:“慚愧此前不知另有案情,搜得許多物件,尚未能一一確定用途。”

柳桐倚又問:“能否看看證物?”

冀實道:“有些已入袋封存,大多存放在此村的一間倉庫中,未來得及一一驗看。若斷丞能相幫一二,再好不過。”讓左右把證物的錄冊也拿來。

柳桐倚道謝:“另冒昧請教,可曾查到逆婦黃氏之前傷害他人之事?尤其孩童。”

冀實微皺眉:“目前尚無。搜到了一些藥材,思想逆婦之父乃一郎中,會用藥應是家傳。”

文吏取來驗屍及證物記錄文冊,柳桐倚接過,自留下證物冊,將驗屍冊子遞給張屏。

冀實輕描淡寫地掃了張屏一眼,視線在他腰間刑部的牌子上一定,未有言語。

張屏翻開驗屍冊子,桂淳輕巧地挪近一步,半藏在他身後瞧。自從踏進這間廳,桂淳周身的氣場忽然收斂了很多,仿佛一隻隱藏到草叢中的山貓,站也挑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連張屏都感覺到一股複雜的暗流在廳內蕩漾。

柳桐倚閱讀證物記錄,冀實端起茶盞,垂目品茶。

張屏看了驗屍冊子,還給柳桐倚,換過一本證物錄冊,感受到兩道鋒利的視線。他抬起眼皮,冀大人放下茶盞,卻是十分溫和地凝視他:“對了,忽想起有兩件證物,正好與你一看。”吩咐旁側,“把單封在竹匣裡的證物拿來。”

文吏奉命又出,約半柱香工夫後捧著一個竹編帶蓋的方盒返回,先呈到冀實麵前,打開盒蓋。

冀實示意另一文吏從盒中取出兩個油紙包,放在托盤上,遞給張屏。

張屏拿起一個紙包打開,裡麵是一張朱砂寫的符咒,張屏臉色頓肅。

冀實道:“此物係從逆婦家中搜出,不知其用,未便找道人術師驗看,聽說你懂一些,可識得出此符的用途?”

張屏道:“這是招魂的符。”

冀實眼神一冷,廳中其餘人俱一凜。

張屏再打開另一個紙封,裡麵亦是一張黃紙符,彎曲筆畫與前一張不同。

“這張是保生平安符。”

柳桐倚起身走到張屏身邊,打量這兩張符:“逆婦黃氏癡戀蔡家公子,其中一張符,是不是她為圓自己癡念,想召喚蔡公子的幽魂?另一張,則是求保她們母女平安?”

張屏盯著符咒:“這兩張符並用,卑職多年前曾見過一次。是為了求子。”

冀實眼中光芒一動,柳桐倚詫異:“求子,為何要招魂?”

張屏道:“卑職見過的那次,是家鄉的一位婦人,愛子不幸夭亡,她數年後又有孕,到養育卑職的道觀中求禱,希望腹中胎兒是夭折之子的轉生,觀主師父為她畫了這兩道符。”

他當時隻有幾歲,還相信好多傳說故事是真的,看著師父畫符,便問,如果把那位夫人之前兒子的魂請來,她肚裡孩子的現在魂魄要怎麼辦呢?這是不是書裡說的奪舍?

師父道:“憨娃,生死之事,哪是我這鄉野老道往黃紙上畫幾筆可更改定奪的,若有這份能耐,老夫乾嘛不飛去九重天上享福?隻是讓那位施主心安,心安則身安,即是保生平安。”

原來那位婦人當時已四十六七歲年紀,再度有孕,必須仔細調養。她癡迷此念,到處求拜,彆的寺廟觀宇的法師高僧都說她所求違悖天理,皆不肯答應她,勸她休造罪孽,放下執念。越勸她越執著。

再這般四處折騰,可能胎兒不保,她自己也有危險。若找到不懷好意的江湖騙子,喝點所謂靈藥符水,更不知會出什麼事。

撫養張屏長大的觀主道長遂給她做了一場祈福法事,再畫了兩張符相贈。婦人猶未全信,找了懂行的人驗看,確認符咒功效無誤,方才按老道長的囑咐貼放,從此安心養胎。待足月,生得一女,生後看著孩子驚喜痛哭:“前世男後世女果然是真的!看她的眉眼,跟以前一模一樣!我的兒啊,你終於回到娘的身邊了!!!”

那女孩後來一直倍受嬌寵,其母還請人教她詩書騎射,曰我的兒上輩子就喜歡這個。

觀中逢年過節也能收到一份豐厚香資,可謂圓滿。

但當下……

柳桐倚皺眉道:“逆婦黃氏,並未有孕吧。”

張屏道:“驗過屍,並無。”

冀大人讓文吏將整個竹匣端到張屏麵前。

張屏不禁臉色一沉,他背後的桂淳一眼看到,忘了收著大氣,脫口道:“乖乖啊!”

柳桐倚神色亦大變,同樣湊過來的燕修也動容——

竹匣內正中央躺著一個布做的偶人娃娃,用線縫出五官,一對大眼睛充滿靈性,彎彎小嘴似在微笑,手足腦袋上都綁著紅線。好端端看著都挺瘮人,又因之前被埋在某地,再被搜證拿取,渾身臟兮兮的。當下為了搜查,肚皮處被剪開,露出絲綿,腦袋也歪到一邊,更加邪氣四溢。

張屏取出汗巾包住手,拿起娃娃翻了個身,眾人的神色都跟著顫了一下。

娃娃背後用大紅絲線繡著年月日時。

冀實淡淡道:“逆婦黃氏應是識字,針線活也不錯。”

柳桐倚端詳:“所繡年月……像是蔡府火災之後數月。怪了,若是為蔡公子招魂,為何不繡蔡府火災的日期?莫非……”

莫非她知道,蔡公子並未身亡在那場火中,而是之後才……

張屏道:“卑職覺得,應取戶冊,看看黃莧莧的生辰。”

冀實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已查過,日期即是逆婦之女的生日。”

柳桐倚怔了:“這是為何?”

他端詳張屏手中的娃娃。娃娃背對張屏,麵朝廳內,邪肆微笑。

“此偶看起來不像女童……”

張屏將娃娃翻過身,與其對視:“是個男娃。”又看向冀實,“請教大人,此偶在何處找到?”

冀實簡潔道:“在逆婦之女的床下搜得。”

柳桐倚再頓了一下,閉了閉眼:“難道,黃氏想把自己的女兒……”

他自幼愛看奇聞秘錄,讀過各類傳奇,進入大理寺後,又看了許多卷宗,但此刻仍需要平定一下心緒。

已從小椅子上起身,恭敬站立的穆集忽然開口:“卑職冒昧插話,這物事,想來與豐樂縣山上之前的那座妖祠有關。先時那廟中有個習俗,就是祭祀童子吧……”

張屏道:“姥姥廟之前供奉紙紮童子,一般是一對。請教當下是否隻搜到一個布偶?”

冀實頷首。

穆集道:“聽聞村民說,逆婦以前雖瘋,倒還溫順,會做做活什麼的,直到去拜了那座廟,才更瘋了,竟行萬惡不赦之舉。”

張屏問:“掌書可知黃氏從何時開始拜那座廟,是否有人教導?”

穆集頓了頓:“這個……倒是不曉得。”

柳桐倚向冀實拱手:“多謝大人關照,準看證物。我等還想往村中詢問年長百姓,找尋丁小乙潘氏及豐樂縣民賀慶佑卓西德相關線索,望大人勿怪唐突。”

冀實道:“北壩的代鄉長與本村的新村正都在塾中,可先著其來廳內。”

柳桐倚欣然道:“那再好不過,多謝大人。”

冀實道:“斷丞不必客氣。”著人去喚代鄉長和新村長。

張屏把布偶暫時放回匣內,柳桐倚歸座,各自再看了一時文冊,盞茶工夫後,代鄉長和新村正到了,進門後即恭敬見禮,自報名姓。

之前的鄉長因其子奸汙黃稚娘一事,已罷職待罪。臨時將副任補上。原渠裡村村正一同被免,村中匆忙推舉一位德高望重的鄉賢代任。最近大事輪番浮現,順安縣衙門也忙成一團,尚未來得及下扶正文書,所以代鄉長和新村正都還沒算正式上任。

新鄉長也姓鞏,後灣村人氏,四五十歲年紀,麵相帶幾分豪氣,一身團花緞子長袍穿得頗有氣勢。

見禮時張屏問:“前任鄉長亦姓鞏,與鄉長是否同族?”

鞏鄉長豪爽道:“承先生問,確實有親戚。論輩分要尊稱一聲六伯。”

村正亦道:“本鄉鞏是大姓,有句老話,「北壩鄉在北水邊,鞏家占去一半田」。”

鞏鄉長道:“忒誇大了,早幾十年間人口是旺些,而今已不比從前了。小盞的丁家,壩橋的金家,石家,都旺得很,我們後灣還有李、秦兩個大姓,舅爺家在渠裡這也是大戶。”

他這聲“舅爺”,就是稱呼渠裡村的新村正。村正名叫常保善,約莫七十出頭,細眼方麵,圓胖身材,一襲深褐長衫,一副忠厚相貌。聽聞鄉長這樣說,立即眯起雙眼道:“抬舉抬舉,難比真正大姓,湊合過日子罷了。”

冀實讓鞏鄉長與常村正就坐,兩人見張屏和桂淳燕修站在一旁,趕緊推辭,稱萬不敢坐。

冀大人遂命左右多取幾張椅子,著眾人都坐下。

“本為查案請教問詢,久立易疲倦,反倒言語不暢便了,都請落座,不必拘泥禮數。”

鄉長和村正繼續懇切推讓,侍從將椅子放到眾人身邊,張屏向冀大人道謝坐下。他一坐,鄉長,村正再推辭推辭,也坐了。桂淳端著凳子,斜坐到張屏側後方貼牆角落處,燕修在他不遠處落座。

侍從端小幾,一一送上茶水。柳桐倚順著鄉長和村正之前的話詢問:“適才聽聞鄉長說,丁姓乃是小盞村的大姓。逆婦黃氏住處的前任屋主叫丁小乙,莫非也是小盞村人?”

鞏鄉長抱拳:“大人恕罪,渠裡村裡的事,小人所知實比不上常翁。隻曉得那個屋子先前確實是丁小乙一家居住,丁小乙不是渠裡本村人,過世的時候歲數不大。他娘子曾是這一帶出名的美人,彆的縣嫁過來,這邊近水,那女子當時有個綽號叫「沉魚娘子」,與丁小乙隻有一個孩子。丁小乙死後,她應是帶著孩子改嫁了或回娘家去了。”

常村正點頭:“對,對,鄉長說得沒錯。”

冀實道:“逆婦屋前樹下的屍骨可能是被丁小乙殺害,潘氏和丁小乙之子當下為另一樁案子的案犯,此案正在審辦。煩請二位多說說丁小乙一家在本村的情況。”

鄉長和村正神色變了,張屏問:“請教二位,丁小乙在本村或鄰村是否還有親戚?”

鞏鄉長看向常村正:“丁小乙的來曆小人知道得少,請舅爺一並說吧。”

常村正遂道:“本村沒有。但小盞鄉姓丁的,算來都跟他有親戚,隻是從沒走動過。丁這個姓,並不是老北壩的人,他們原是船民,順著河過來的。到底是哪來的,得去小盞鄉問他們本族的人。老朽這般其他姓的人都不太曉得。船民本來不住地上,船就是家,後來攢了錢,在岸上買地安家。小盞村那邊離河近,愛發水,村裡有人搬走,這些船民買下他們的田屋。對他們來講,能在京兆府地界住下,可太好了。也是有錢的船民才能如此。丁家搬來很多年了。老朽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們已是本鄉大戶。有錢肯定會做買賣,跑船辛苦,船民不大喜歡種地,雇人種錢賺得不多,不夠開銷,開始想法養鴨子。這邊本地原都是養京麻鴨,他們船民順水去過各處,在南邊看到那種大白鴨,肉多,不怎麼有腥味,所以南邊人吃鴨子,白水煮一煮,加點鹽就吃。他們把大白鴨販來這邊養,想往京裡賣。有現成的河,再合適不過。誰想他們那大白鴨,往河裡一放,就像咱們的小男女,容易跟沒見過的人看對眼一樣,和我們本地的麻鴨就對上了眼。起初他們挺氣,看不上我們京麻鴨來著,拉網剪翅膀,都攔不住他們的白鴨子與京麻鴨相好。之後發現,混配出來的,蛋挺大,孵出來的小鴨子,花花的,羽毛色兒彆致,肉也好吃,這才一代代養上了。我們渠裡村現在仍是養京麻鴨多,看著跟河邊那倆村的花色近,但不一樣。其實還是地道京麻鴨味兒正,沒那麼胖大,肉緊,矯健,一尤其烤或鹵製,酥透脆嫩,特彆外皮的那個成色兒,怎麼拿一般鴨子烹製,都不易烹出來。下蛋也都是尖頭碧綠的,彆號翡翠殼,一經醃製,脂白膏內一汪油。京裡的新菜館子好用他們的花鴨,但懂行的老館子,仍來我們這挑京麻鴨……”

鞏鄉長咳嗽一聲:“舅爺,幾位大人主要為詢問命案線索,鴨子的事兒,咱們先放放。您老可知那個姓丁的怎麼搬到咱們村裡來,為人如何,像不像能行凶害命的?”

常村正不好意思地道告了聲罪:“大人們恕罪,老朽有了些歲數,講事兒容易跑遠。那丁小乙和他爹,老朽都認得,不過年月久了,有些事得細想想。說句過世人的是非,丁小乙生前,確實不怎麼混正道。他爹是個勤懇能耐人,歲數與我相近,我年輕的時候與他吃過酒,聊過一二。不知怎會生出這麼個兒子。”

柳桐倚問:“常翁可還記得丁小乙之父的姓名?”

常村正道:“大名應是丁本富,但他有癆病,挺瘦,旁人一般喚他水蚯蚓。這人身世從頭細說挺曲折,他家乃是小盞村丁家的一個旁支,有一缺德說法,他其實不算老丁家的人。那家老爺子歲數挺大時,跟家裡的一個丫鬟生了丁本富。老頭死後,老夫人說,這孩子不是丁家的,不知道丫鬟跟哪個小廝鬼混生的。又有小道傳聞,確實拿到了一個相好。於是丫鬟帶著孩子被趕出來了,相好跑了,也沒娶她。丫鬟孤苦伶仃一個女子,帶著孩子沒幾年,心裡太多氣恨,一病死了。老爺子生前給她留了點錢,她挺有心眼,被趕的時候夾帶出來一些,都留給了孩子。丁本富這個名字即是說他本來該是富裕人家的少爺。”

張屏道:“但據丁小乙之妻潘氏說,丁小乙有個姑母嫁到豐樂縣,與潘家是鄰居,騙潘氏之母將潘氏嫁給了丁小乙。”

常村正與鞏鄉長對望一眼,兩人神色都有些微妙,鞏鄉長微一動眉,常村正雙目略一閉,隨即搖搖頭:“丁小乙沒有親姑媽,那是他後來自個兒……自個兒認得親戚吧……”

鞏鄉長再輕輕咳嗽一聲。

常村正斟酌了一下字句:“正經小盞村丁家的人應該沒有姑娘嫁到豐樂。豐樂縣這些年闊了,但早年間不算富。老丁家眼眶高,越是這樣新起的人家,越比老門老戶還講規矩,重體麵。他們家姑娘都高嫁,要麼招上門女婿,像丁小乙他爹那樣被攆的,輕易也不會再認回去。諸位大人若不信,可以去查戶冊。”

柳桐倚問:“丁小乙的父親被趕出後,便搬遷到渠裡村?”

常村正回憶道:“不是,丁小乙的奶奶過世後,丁本富到處給人做活。他去過沐天郡寶豐碼頭那邊做工,又跟過貨船當夥計,攢了些積蓄,加上他娘留下的錢,自己買了條船。老朽記得,豐樂縣那邊有個地方叫小亭口,多年前曾有許多工坊,不幸蔡老爺的府邸出了事,那邊沒幾年也給封了……”

鞏鄉長附和道:“沒錯,舅爺,就是那個小亭口。您老是說丁小乙的爹在那邊做事?”

常村正道:“他跑船運貨。這幾個縣直到沐天郡水路都是連通的,這邊水道窄,大船進不來。小亭口到寶豐碼頭的貨物往來都是雇小船運送。丁本富就乾這個營生,他買的船小,隻送小件,但一個人就夠,不用雇夥計,也不少賺。丁家想趕他走,不準他的船走小盞河,南北壩兩鄉跟丁家搶養鴨子結怨的沿河人家又都把他算成丁家人,也為難他。他就在其他地方買屋住。這人心眼兒挺活,能吃苦,可惜有癆病。是了……”

常村正兩眼忽然放出灼灼光芒。

“有樁最關鍵的事兒,諸位大人或早就知道?蔡老爺的那座府邸所在,起先曾是丁本富和他娘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