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聽見老陳說話。
“我出去打聽了,昨晚確實是出事了,還不止一件。”
沈魄和鄭笙不由豎起耳朵。
槍聲據說是男女恩怨,就在一家地下舞廳門口。
所謂地下舞廳,就是有些黑白背景,但又沒那麼硬,就偷摸開個舞廳,給巡捕房送些孝敬,後者一般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是情殺,早上巡捕趕到的時候,地上有兩具屍體,一男一女。”
沈魄冷笑:“淩晨的槍聲,他們大早上才來,人都涼透了!”
鄭笙也提出疑問:“我們都聽見好幾聲槍響,最後就兩個人死?”
老陳:“都是這麼說的,有些早上去湊熱鬨的,就說巡捕把兩具屍體拖走,地上還有兩把手||槍。”
沈魄:“太明顯了,還非要扔兩把槍在現場!”
老陳搖搖頭,這又哪裡說得準呢?
就算那兩個人不是情殺,是另有緣故,難道還會有人冒出來為他們澄清名聲?
他活了大半輩子,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沒見過,如今上海也僅僅是看上去繁華平和而已。
“還有一件事,下半夜老楊隔壁著火了,火勢蔓延到老楊的餛飩鋪子,給燒了一半,幸好老楊跟他女兒過來,不然就危險了。”
沈魄和鄭笙都很震驚。
“為什麼我們沒聽見動靜,那鋪子離這裡也不遠啊!”
老陳道:“燒起來的是隔壁廂房,他們家小兒子怕冷,把爐子放在床邊,起夜的時候踢翻了也沒注意,就躺下繼續睡,那屋子正好挨著老楊女兒的房間,兩間屋子都著火了,火勢不大,很快也撲滅了,但是他們家兒子也燒傷了,這會兒已經送醫院。”
昨夜槍聲接二連三,許多人都提著心,即使聽見求救,也不敢跑出去,更何況圖書館這邊是上風口,風往老楊鋪子那邊吹,窗戶還關得嚴嚴實實,順帶也就把動靜吹走了。
這也就是火勢不大,要是火勢太大,周圍的人不得不出來救火,沈魄他們肯定也能聽見。
聞言借著沈魄的視角,靜靜聽著他們對話。
的確是幸運。
如果老楊女兒在昨夜那場火災裡被牽連,就算僥幸沒有大礙,燒傷的醫藥費也足夠老楊這種家庭喝一壺的。
這樣千千萬萬小家庭的悲歡離合,是暴風雨前夜被忽視的露水氤氳。
老楊也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牽著女兒過來道謝,心有餘悸。
吃過早飯,鄭笙得起上課,沈魄則打算回去補眠。
鄭笙剛站起來,似想起什麼:“我要是沒記錯,你今天也得上課吧?”
沈魄:……
鄭笙:“你又打算逃課了?”
沈魄:“你為什麼要說又?”
鄭笙:“你覺得我為什麼要說又?”
沈魄:“……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主要是鄭笙也是他們家親戚,回頭跟他爸媽告上一狀,沈魄非得吃不完兜著走。
為免父母囉嗦,沈魄匆匆回家,換了身衣服,連澡都來不及洗,就跟家人說自己與鄭笙約好了,拉著司機小吳直接出門。
一路上,小吳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少爺,你昨晚是不是發現什麼新地方了,怎麼沒帶上我呢?”
沈魄語焉不詳:“昨天跟老爺子吃完飯,就和鄭笙去玩了,又不是連體嬰,哪能次次帶著你?”
小吳:“幸好呢,要是我在,你肯定要讓我開去舞廳的。”
沈魄:“你這話什麼意思?”
小吳:“少爺你還不知道吧,翡冷翠舞廳昨晚出爆炸案了。”
“嗯?嗯?!”
沈魄瞌睡飛了一半,整個人如墜冰窟。
“什麼情況,誰乾的?”
小吳沒發現他的異樣,兀自看著前方路況:“不知道啊,好像是有人把爆||、炸物帶進去了,當時馮小璐正在台上唱歌,馮小璐你知道吧,新晉那個歌星,被翡冷翠請來了,每周一到周四常駐,所以據說台下客人也挺多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一桌突然就爆炸了,當場傷了好幾個人,客人們嚇壞了,爭先往外跑,還有踩踏受傷的,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沈魄沒說話了,卻有些坐立不安。
【你覺得這是不是日本人發現翡冷翠跟我們的關係了?】他問聞言。
聞言:【馮先生那種遊走黑白兩道的人,平時朋友仇人都不少,日本人如果真想警告,直接對你下手不是更快嗎,除非……】
沈魄也有點想不通:【除非,馮先生和王先生另外有什麼事情,得罪了人,但這時機也太巧了些。】
昨晚槍聲,老楊隔壁起火,翡冷翠爆炸。
不管是不是巧合,接二連三的,都讓人心生疑慮緊張。
【回頭你跟老杜說一聲,書運到碼頭倉庫之後先放著,彆急著跟馮先生那邊接頭,免得連老杜都被牽連進去,到時候那些書也會有危險。】
沈魄:【我知道了。】
經過這些事,他好像成長不少,也沒心思玩樂了,到學校之後就老老實實上完一上午的課,聽同學們說起昨天日本人毆打三友實業工人的事情,幾個校內積極分子要去遊行抗議,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畢竟也沒鬨出什麼嚴重後果,大家罵幾句也就散了。
許許多多飄絮微花正在往某一處飄動,漸漸彙聚成聞言所熟悉的方向。
他明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卻仍希望它到得慢一些,自己能做更多一點。
沈魄跟鄭笙約好晚上繼續去運書,對家裡的說法是最近轉係功課吃緊,去鄭笙那邊溫習功課,沈家人自然樂得兒子回頭是岸,跟鄭笙這樣的好學生在一起,總好過出去跟舞小姐廝混。
接連幾天,下學之後,沈魄都去了圖書館,張元濟還以為他跟鄭笙關心圖書館修繕建設,老先生感動之餘,讓人做了豐盛晚飯給他們帶過去,如此幾個人也不用再在外麵叫餐,有時候還能喊上老楊女兒過來一塊吃。
半夜的時候,老楊也經常會煮上幾晚熱騰騰的餛飩送過來,給他們當夜宵。
日子緊張而平靜。
像半夜槍聲這樣的小插曲,偶有發生。
二十三號當天,還有過一夥小混混路過圖書館,借酒鬨事,想要闖進去搞破壞。
老陳一個人攔不住,鄭笙又是個文弱書生,關鍵時刻,還是沈魄機靈,他抬出老杜的名頭,喊了幾個切口,說自己是老杜的拜把子小兄弟,唬得那些人一愣一愣,最後把人給嚇跑了。
不管是不是巧合,老陳和鄭笙逐漸認可沈魄的說法——圖書館確實不安全,這些書放在這裡,就像珠寶沒有上鎖,引人犯罪。
在儘量不引起張元濟注意的情況下,他們每天最多隻能搬走三箱書籍,絕大部分是精挑細選的絕版。
當日曆翻過二十七號這一天,連遲鈍的鄭笙,也終於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