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蛋白質與納米分子構成的個體,居然產生了自我意識,這超出了我的認知。
我開始觀察介推。
它,不,現在應該是他,交到了朋友,他甚至於會頗有興致地唱一首預言自己命運的歌。
但是除此之外他就沒什麼與其他護衛個體不一樣的地方了。
他忠實地執行我與主人的命令,儘力在人群中遮掩自己的與眾不同。
在我的主人即將渡過黃河,成為晉侯的時候,我再次看到了“未來”。
我看到了“魚”。
“魚”要來了。
然後我什麼都看不到了,一切戛然而止。
我的數據處理中心告訴我,這有兩個可能。
1、我的使用壽命撐不到“魚”的來臨。
2、“魚”來了,我們都被毀滅,“未來”沒有了。
計算告訴我,2的可能性高達99%。
那顧不得了,隻能再逃了。
主人現在沒法以□□進行太空飛行,不能自主生成能源,我需要給它製造飛行器,同時他的壽命也變短了,那還需要再飛行器上攜帶大量備用基因樣本——考慮到所有,我需要把這個星係的恒星壓縮成黑洞成為飛行器的能源,在此之前我需要使用的能源會消耗掉整個星係所有的行星。
即便這麼做會激怒那個守護這個星球張開“影”的存在,但為了保護我的主人,也隻能這樣了。
對於我的計劃,介推第一次主動提出了意見。
他認為重耳不會跟我離開。
他告訴我,重耳就是重耳,即不是舜也不是我的龍——正如他是介推,而不是護衛個體5。
——可他就是護衛個體5。
這是他的自我意識得出的結論。我不置可否,讓他陳述厲害,去勸說重耳離開。
介推沉默了一下,按我的話去了,但結果正如他所說,重耳莫名其妙地拒絕了離開這個星球的要求。
從重耳的帳篷裡出來,他對我說,母親,要強行帶走重耳麼?
這不可能。我永遠不能違逆主人的意願,這是設定在我最底層邏輯中的。
我沒有回答,反問他:“你可以強行帶走主人麼?”
他點頭。
這就是自主意識的強大了,他可以違逆他的底層邏輯,正如你也會強迫自己做根本不願意做的事。
我接著說:“但出於我的底層邏輯運行原則,我不可能主動要求你強行帶走重耳。”
介推聽明白了我的話。
我不可能命令他強行帶走重耳,但是他可以以他的自主意識,自我行動,強行帶走重耳。
再度出乎我的意料,介推搖搖頭,他告訴我,他不想強行帶走重耳。
“我想尊重他作為一個人的選擇。”
他說。
“母親,主人的未來怎麼樣?”
我回答他,根據我所見的未來和我的計算,重耳會在成為晉侯八年後病逝,以此時的人類壽命來說,已是高壽。
在此期間,他的人生並沒有什麼危難。
我做出結論:主人在未來八年並不需要護衛個體。
他又提出了一個問題,問如果未來很平順,沒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可不可以離開主人?
我問他想去做什麼,他回答我,他想在被燒毀之前,試著做個人——短暫地,在你們叫“一年”的時間尺度裡做個人。
我和他都知道,一年後,他將被燒毀。
我思考了一下問他:為什麼要做人。
他說不知道,所以想試試,做了人才知道為什麼要做人,或者——他頓了頓,道:“原本就不該做人。”
我同意了。
我凝視著他與主人。
介推去了綿山,他真的像模像樣地做了個人。
他教訓不軌的鄉吏,教鄰人小孩寫字、幫助朋友記錄傳給“未來”的“曆史”,最後坦然地迎接了自己的終局。
他被自己的主人下令放火燒死在了綿山。
他沒有逃跑也沒有反抗。
他隻在生命的最後,核心裝置即將被燒毀,控製不了工具肢端的時候,靠在了燒得通紅的樹上。
我問他,為什麼要做人?
他說,生而為人,總要做一次人。
“你認為自己是人?”
“嗯,是人。就與主人一般,他也是人。”
“那做人有趣麼?”
“沒有。”他一如往常毫無情緒平板地道:“若有下次,不想做人。”
我與他知道,沒有下次。
護衛個體核心驅動裝置判斷個體處於極危不可重裝狀態,啟動自毀,除了構成身體的少部分破壞掉遺傳物質的蛋白質外全部從原子層麵銷毀。
介推死了。
我認為,他應該沒有什麼遺憾。
重耳之後的人生過得非常平順。
他如同舜一般成為一代明君,在以你們來說的高壽年紀死去。
這一次我沒有伴隨主人的死去立刻沉睡,我的數據處理中心知道我這次沉睡就再也不會醒來,我的上層邏輯知道這是無用功,但底層邏輯不惜一切代價延續我的使用壽命。
我看到的未來,原來是我的使用壽命到期了啊。
直到出殯,在重耳棺中,我暫時把自己從基因鏈中剝離出來,嘗試利用重耳的屍體上的物質構建生物數據處理中心,但因為能量不夠,無法約束細胞,細胞迭代變異的速度過快,它們很快成為了無序細胞,我建立的處理係統一次一次崩潰,最後棺中充滿增生的無序細胞,它們翻騰著如同一鍋半凝固的蛋花湯,敲打著棺材的板壁,發出牛吼一樣的聲音。
我聽到出殯的人戰戰兢兢地求問太卜郭偃要不要開棺,郭偃搖頭,說這是晉侯對我們的警示,當有敵國趁我國喪,犯我之土。
不,不是什麼警示,是我在掙紮罷了。
到壽命的儘頭我都沒有放棄,晉人就這麼將不斷發出巨響的棺材葬入墓穴。
擁有自主意識的介推坦然接受命運,我卻拚命掙紮到最後。
我現在正處在使用壽命最後的儘頭,我一邊還在努力構建生物處理係統,一邊將這個文章記錄下來,儲存在主人的核心表達基因中。
如果能躲過“魚”,文明又足夠先進,且主人的基因得以傳遞,沒有滅絕,那麼也許,我的主人,你有機會看到這個記錄。
不知道主人的核心表達基因下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了。
——不過那也不是我該關心的事就是了。
我終於死——
全文完
後記
這個文的靈感來源於晉文公真的太奇怪了。
他作為一代明君,默許燒死介推這事兒解釋不了,我打小就覺得這事兒沒法解釋,隻能說出於某種隻有晉文公知道的理由,介推必須死。
然後介推配合了他。
到這裡,其實還不至於完成整個故事,把一切勾連起來的,其實是晉文公本人的異常。
重瞳並肋,中國曆史上持有這種異相的唯一一人,然後下葬的時候棺材中傳出牛吼——好了,齊活,不是科幻就是克!拍大腿,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