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了一個皇位,弑父殺兄,血流漂杵,值得麼?
什麼時候,對他笑得像個軟甜糖果的孩子在秀美外表下藏了如此殘酷而漆黑的野心?
他想怒吼,想質問他,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這兩刀耗儘所有力氣,還能站立,全靠脊上一根硬骨支撐。
北冥異側頭看他,忽然輕輕搖了搖頭,笑吟吟地用撒嬌語調對他說,阿縝對異兒好凶,異兒好傷心啊~~
然後在北冥異甜美無瑕的笑容裡,他的河山命一寸一寸碎為齏粉,他一口血吐出來,仰麵而倒——
他想,他死就死吧,父王和二哥能活下來就好。
最後,北冥縝唯一慶幸的,便是沒有告訴他的幼弟,自己喜歡他——非兄弟之情的喜歡。
——他不知道最好。
他忽然又想,這說不定是他的報應,報應他枉顧人倫,喜歡上自己的親生弟弟,所以才讓他死在自己喜歡的人手中。
——倒也不壞。
他沉沉倒下,落入一片闐黑死寂,卻被北冥異纖白手腕接了個正著。
北冥異一點兒不在乎一身華服被他染得血跡斑斑,小貓似的挨蹭過去,緋色舌尖舔了舔兄長蒼白麵頰上一點血痕。
“……是甜的……”他喃喃自語,麵上現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後麵的記憶就是一片混亂。
北冥縝隻記得自己被溺在一股冰冷甜膩的香氣之中。明珠在頭頂、在腳邊、在枕畔晃動搖曳——鮫綃、雪白的、淡紫的、輕紅的,他陷在裡麵。柔軟,永遠觸不到底,就這麼陷下去、陷下去,永無止境。
然後他被撕碎了。
北冥異也是碎的,他看到好多個北冥異、幼年的、少年的、成年的,他們怪異地被粉碎了,又被怪異的拚在一起,一個拚著半張少年麵孔的北冥異,一半身體穿著華服,握住他的手腕,菲薄的淡色嘴唇銜住他的指尖,他又看到另外一半的北冥異長發披散,身上隻著了一件中衣,對著他說了句什麼,神態繾綣,海水一般湛藍的眼睛似乎要化掉一般盈盈生情,他伏下身來,隔著一層薄如蟬翼的霧色鮫綃,輕柔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疼痛如波浪一般席卷而來——
他被拋向空中,然後血肉綻開,碎裂在海境的無根水裡。
他看到北冥異在笑,甜美又癲狂,他咬住他指尖的鰭蹼、他在他耳邊細語——
他什麼也聽不到,身體的疼痛像一波一波衝擊堤壩的海潮越來越劇烈,他本能地拚命掙紮,卻被幼弟一隻手便輕巧的按住。
那層薄膜一般籠罩著他的霧色鮫綃被北冥異雪白的指頭揭開,他終於清楚地看到了幼弟的麵孔——
北冥異覆在他身上,掌中一根漆黑的封靈針,他的幼弟,他默默愛慕的人,微微側頭,用天真神情撒嬌語氣對他說,阿縝,讓我把它釘進來嘛,然後阿縝就是我的啦,永遠永遠,都是我的啦,好不好嘛,阿縝,你就允了我罷~~~
他意識模模糊糊,那些戰爭與傷害在這一刻都飛遠了,他仿佛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的冬天,他被父王派到邊關,在那裡渡過了人生中第一個苦寒的嚴冬。
來看他的隻有異兒,他的幼弟,少年一邊喊著冷冷冷一邊跳到他的床上,和他擠在一處,靠在他胸前,撒嬌地環著他的腰。
他皺著眉說王府還有空房,北冥異隻笑著搖頭,往他衣襟裡鑽,說不嘛,我要和阿縝在一處,好不好嘛,阿縝,你就允了我吧。
當時他說什麼來著?他隻能摸摸他烏黑長發,掀起錦被,裹住單薄俊美的少年。
怎麼會不好呢?他的阿異說什麼都是好的。
北冥縝張了一下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北冥異笑得甜膩,他漆黑而冰冷的頭發落到北冥縝的麵孔上,拂過他的唇角,沿著下頜淌下去,從鎖骨跌下去,被北冥縝壓在身下。
他親親密密地在兄長的唇角上又吻了一下,才柔聲道:“隻會疼一下,我保證。”
然後,第一根封靈針,被北冥異親手釘進了他的靈台。
那是一種直接作用在魂魄上的感覺——他的靈魄在這冰冷的一針之下碎裂了。
那已經是超越疼痛以上,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他沒有辦法形容,隻覺得靈魄的一部分從被釘入的部分凍結,然後碎裂、剝落、消失。
他被從整個世界剝離了開來,跌下去、摔碎,與他的河山命一般化為齏粉。
他仿佛死去一般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