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旁的親人還不認識,但這位妹妹,看起來倒是親密體貼。
陸蔓輕輕勾起唇角,將人扶來自己身邊,
“妹妹莫擔心,阿姊自有盤算,定會保護好自己的。倒是那紀家彆院,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即刻過去一睹究竟,可好?”
原主在死前安排了這樣一樁大事,紀家彆院,她無論如何也得去查清楚。
陸桐給紀五娘子的拜帖已經送去,加之今日休學得空,兩人一合計,當即乘了馬車往西河直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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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家軍功顯赫,是建康城裡最炙手可熱的人家,哪怕是一座彆院,也極儘揮霍,墨瓦屋闕連綿。
昨日陸蔓走過的西河直街,隻是彆院偏門,行至正門,才見朱紅門扉占據了城中絕佳位置;門前白玉地麵鋪就廣場,三道交彙,四通八達。
陸蔓陸桐將馬車停在偏門邊,使了些銀子,請仆從幫忙通傳。
二人正候在門旁,卻聽一聲吃痛的悶哼聲從馬車後傳來。
陸蔓與陸桐對視一眼,還未有動作,又見一個小男孩從院牆半人高的狗洞裡滾到街上,被馬車重重的一撞,停在了車輪邊。
院牆裡的人不肯罷休。緊接著又扔出雞毛撣子一類的零碎物件,砸在小男孩的身上,還摻雜著辱罵聲,說著,“白籍都沒有的下賤東西,賴在府裡白吃白喝,比死鬼還不如,真不知道你那狗娘生你做啥。”
那聲音尖利刻薄,如一柄鋒刀,沒有絲毫留情的往小男孩身上戳。
原本廣場上還有嘈雜,也在這辱罵聲中,漸漸沒了聲響。
春風料峭,小男孩孤零零蜷縮在馬車邊,無聲無息,像是快要被溺死在咄咄逼人的辱罵聲裡。
陸蔓看不下去,走向馬車,將人扶了起來。
站得近了,才瞧見二月的冷天,小男孩隻著一件麻衣,胳膊膝蓋還破了好幾處,冷風呼呼往裡灌,瘦小的身板抖得跟篩子似的。
他仰起小臉,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手掌擦破大片血肉,在地上拖出蜿蜒血痕。
“謝謝。”
小男孩衝陸蔓轉動著烏溜溜的圓眼,裡麵憋著晶瑩淚意。
院牆裡的人聽見外麵似乎有動靜,開了小門,走出來一位管事模樣的人。
“是哪個不長眼的,手伸到我紀府來了……”
他罵著罵著,一眼撞見陸蔓,有些猶疑的停下聲音。
他雖然不認識陸蔓,但見眼前車嗎華貴、來人精致得體,料想也是大戶人家惹不起的貴人。
幾乎瞬間,原先刻薄的嘴臉露出笑意,“小娘子,得罪了。府上奴仆不懂事,可有衝撞尊駕?”
“楊叔,”陸桐笑著從遠處走來,“我們無礙。”
陸桐與紀五娘子有些走動,紀府管家楊叔認得她,很快也猜出陸蔓的身份,吉祥話便接踵而來,
“好巧!原來是陸五娘子,那這位想必就是王妃了吧!老朽還道是哪位天仙下凡,能一睹王妃盛世美顏,老朽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陸桐咯咯笑了起來,陸蔓卻沒有她好說話。
方才楊叔的刻薄嘴臉她聽得一清二楚,糊弄不得,
“楊叔,我聽你說他不懂事,他究竟犯了什麼錯,要遭此毒打?”
陸蔓本就生得颯爽,往人群裡一站,自有一股剛直不屈的勁頭。眼下,她底氣十足的言辭一出,很快吸引了路過行人的注意,眨眼馬車邊就圍了一圈人。
楊叔懲罰依憑隨心所欲,本就說不出個所以然,此刻又被無數看客用審判的目光盯著,老臉瞬間羞得通紅。
“王妃真善良啊,真善良。瞧瞧這氣魄,真不愧是豫章王府的女主人。”
楊叔笑嗬嗬打趣,以遮掩自己的尷尬,
“勞二位受驚,還請移步福鶴堂,老朽去為二位備些茶點吃食,壓壓驚。”
陸桐挽著陸蔓,小聲道,“阿姊,入府要緊。紀府管教下人,咱們就彆插手了吧。”
陸蔓不依,抽出手臂,將小男孩護在身後,“管教歸管教,哪有這樣輕賤人命的道理。”
周圍看客亦被陸蔓激起憤怒,跟著附和道,“是啊,要不是王妃殿下路過,這孩子怕是命都沒有了吧。”
“紀府實在是欺人太甚,必須給個說法。”
周圍一時人言嘈雜,群情激憤。
“誤會!誤會!”
楊叔瞧著禍水往紀府上引,慌得直跺腳,索性一拍腦門,大聲嚷了句,
“這孩子就是個奴籍,就算死在紀府又如何,況且隻是將他碾出府去,各位消消氣、消消氣。”
“哦,就是個奴啊。”
陸蔓身邊的聲音陡然變了調,陰陽怪氣,頗有些埋冤她的意思。
“我瞧著王妃袒護他,還拉拽他,以為再不濟也是個庶民呢,哪曉得竟是個奴。既如此,何故如此親昵。”
陸蔓愕然於周圍人的理所當然,當即怒豎眉目,“奴籍又如何?也是一條人命。”
然而周圍的人已經稀稀拉拉散了,沒人願意為一個奴籍小潑猴子費神。
小男孩懂事,烏溜溜的眼睛瞥了幾眼四散的背影,默默與陸蔓拉開距離,“姐姐,我的命早就賣給了紀府,你莫再為我費心了。”
陸蔓看著眼前一雙亮如明鏡的眼睛,裡麵隱忍著不甘與悲傷,心裡越發的不是滋味,
“你說你被賣給了紀府,那我可以把你買回王府嗎?”
刹那間,小男孩的眼眸亮了起來,還未作聲,便聽一道帶笑的渾厚男聲傳來,
“能得王妃殿下青睞,小果兒真是好福氣。”
小果兒抬起婆娑淚眼,輕輕一眨,當即笑開,
“瑞生哥哥!”
他撲過去擁抱來人,陸桐唇角也揚起笑意,
“這位是紀府門生白瑞生白郎,武藝高超,為人也正直良善,極受紀大將軍器重,這座彆院便是紀大將軍贈予他的府邸。”
小娘子桃腮紅彤彤的,眼眸瞧著的那位兒郎,短袍筒褲、紅絛束發,含笑向兩人走來時,肩背四肢的曲線矯健得驚人,確實當得起小娘子一抹羞色。
陸蔓淺笑,便聽白瑞生向自己問好,又道,
“愧不敢當,愧不敢當,是紀大將軍宅心仁厚,將彆院借給白某暫住。小果兒是白某老家表姐的孩子,在建康賣藝為生,白某偶有餘力,略加照拂罷了。”
陸蔓輕撫小果兒的後腦,笑道,“那小果兒的身契可在白郎手中?我與這孩子投緣,也不知白郎是否願意割愛。”
白瑞生目露歉疚,正搖頭,一道嬌俏伶俐的聲音打斷了幾人,
“你想買小奴?你不想著如何道歉,居然想著討要我家的奴仆?”
陸蔓循聲抬頭,囂張跋扈的小娘子圓眼一瞪,順手抄起牆角的枯枝掃帚,“啪”的一聲笪在陸蔓腳背,
“道歉!聽見沒有!我讓你道歉!”
尖利叫囂聲中,陸蔓本能直覺,眼前這位,恐怕就是大婚當日、與她吵架的紀家五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