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陸蔓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聲音冷得可怕,
“桐妹妹今日休學,我便與她結伴,上紀府尋五娘子說會兒話。”
此時,白瑞生和陸桐也從街巷裡走來,一邊幫忙解釋,一邊瞧著陸蔓,仔細檢查傷口。
李挽眉頭皺得更緊。
他沒有閒心聽幾人七嘴八舌,默默牽來自己的馬,冷聲打斷三人,“上馬。”
這是命令,容不得陸蔓拒絕,她便被抱到馬背上。
李挽在身邊牽著馬,往王府走。
細雨悄無聲息,迎麵而來,不知不覺沾濕了兩人的衣衫。
道上行人,嘴裡還討論著方才驚險的一幕,看見陸蔓李挽走來,皆忍不住引頸望去,目光裡藏不住看熱鬨的興頭。
陸蔓料想自己應該滑稽極了,她本就掛彩帶傷、衣冠不整,此刻又淋雨,必然像落湯雞一般。
而李挽呢……又該死的照樣風雅俊美。毫發無傷不說,雨絲落在他的額間烏發上,倒顯得更加飽滿光潔、氣宇軒昂。
雖然沒能殺死自己,但阻止了她繼續探查紀府,他心裡怕是痛快得很呢!
陸蔓心中怒氣翻湧,不覺握緊了馬鞍。
李挽長眼一斜,便見小娘子玉手攥得如石頭般,指節都泛白了,往日粗沉的嗓音不覺放得格外輕緩,隔著細雨傳來,
“方才可有受驚?”
許久沒有回應,悄悄抬眼,玉頸雪腮映入眼簾,血珠掛在下頜輕顫,是小娘子在哆嗦著牙關。
好像有什麼東西悶在胸腔裡,他抖著嗓子,聲音嘀嘀咕咕的,
“莫怕,不會受傷。”
可小娘子顫抖不止,住馬時堅毅果敢的一麵,好像又隻是驚鴻一瞥。
李挽不解,“莫非,夫人是在害怕本王?”
瞬間,陸蔓垂眸瞪來。
他要殺了她,她能不害怕?
不僅怕,還恨!
不止如此。當她隻知道李挽是大梁的罪人、是殺害自己的凶手時,她可以恨得毫無保留。
但他好像又不僅有惡的一麵。他也會冒險救人,對於這些萍水相逢、地位低下的百姓,他似乎又極其善良的。
這讓陸蔓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李挽。
見陸蔓秀眉微蹙、杏眼失焦,李挽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小娘子確實怕自己怕得輕。
“夫人芳齡幾何?”
他很快自問自答,
“今年該有十八了。”
繼而又道,“刀鵲二十有四了還害怕本王,夫人還是小姑娘,害怕很正常。”
陸蔓全程一句話沒說,便叫李挽自個兒做下決斷。
她最不愛見的就是這廝十拿九穩篤定模樣,在內心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隻道是,等老娘殺你的時候,看誰害怕誰!
“郎君怎會尋到紀府來?”
許久,陸蔓終於舍得開尊口。
李挽以為小娘子放下了戒備,忍不住蹬鼻子上臉,調侃道。
“我來看看一個人可以多管閒事到什麼地步。”
好嘛,又打趣她!陸蔓憋不住冷哼,心中隻道,是多管閒事,多管閒事到要滅了你的地步!
她嘟囔櫻唇,語氣凶巴巴的,“我瞧郎君今日受了驚、淋了雨,回府我替郎君煎帖藥,郎君好好修養。”
小娘子到底年歲淺、憋不住事,麵上故作關切,實則陰邪算計早亮在明眸裡一覽無餘裡了。
李挽瞧著有趣得緊,起了逗弄興致,
“那怎麼行,夫人也傷得不輕,不能讓夫人受累。”
陸蔓軟語儂儂,“不累,照顧郎君是我的本分,郎君莫要跟我客氣。”
”不是本王同夫人客氣,實在是刀鵲瞧不上夫人的手藝。隻要夫人能過了刀鵲那關,隨夫人安排。“
陸蔓瞪圓眼睛,”王爺是主子,怎的還要聽刀鵲的話?”
李挽狀似無辜的瞧了陸蔓半晌,情真意切的撇下嘴角,“他要打本王,本王怕他。不如……夫人幫本王教訓教訓他?”
沾了雨的烏睫一眨,李挽仰頭看向馬背上的人,就像是在向阿母撒嬌的三歲小兒。
陸蔓此刻才反應過來,這廝原來一直在看她演戲!
行唄,不就是防著她下藥麼?她不信她沒法子滅了這狗賊!
陸蔓後槽牙一咬,冷哼著彆過頭,再不搭理人。
而身側牽馬的人,早就樂得垂頭憋笑,憋得臉頰都紅了。
細雨拂麵,兩人一馬,一個氣哼哼、一個笑眯眯,不知不覺間,竟也橫穿了大半個建康城,在黃昏前,步行回到王府。
府院已然掌燈,燭光照耀下,兩人渾身浸濕,越發像兩尊晶瑩的瓷塑。
李挽抱陸蔓下馬,進門前,不知從何處,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枝臘梅,端直塞到陸蔓眼下,“送你。”
“啊……?”
陸蔓看著手裡光禿禿的一條枝椏,一度懷疑李挽折了一截紀子瑩的掃帚來取笑自己。
“梅枝。”
李挽解釋完,許是意識到自己過於冷漠,又補充道,“回城顛簸厲害,我沒料到這小玩意兒這般經不起折騰。”
他一麵說,一麵垂下廣袖,輕輕一抖,便見細碎梅瓣撒鹽般紛紛揚揚落下。
史書上顛覆一個朝代的逆賊,此刻站在眼前,瘙癢般抖動袖袍,彆彆扭扭下了一場梅雨,陸蔓突然很想笑。
她垂眸輕嗅下梅枝,哼了一聲,轉身往府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