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汪直笑開,說那當然,難不成你……(2 / 2)

是清狂 結羅 3910 字 8個月前

他說完發現小孩沒說話,他站住,一低頭,看見朱佑樘定定地看著他,汪直忽然有些害羞:他昨晚也這麼說,被萬貴妃結結實實嘲笑了一通,大意是彆做夢了,你給我老實去當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去!

朱佑樘搖了搖他的手,說,嗯,我相信,哥哥能做到。

汪直眨眨眼,他彎腰,和他一般高,捧著小孩清瘦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幾乎無聲地道:“嗯!”

“我也會當個好皇帝,收好多的稅。”

“……你收稅乾嘛?”

“打仗要花錢啊,沒有稅怎麼打仗?”

兩人就這麼說著,牽著彼此的手,慢慢在森冷宮禁走過了一季又一季。

成化十二年,宮裡妖人作亂,汪直立了不小的功勞,皇帝大悅,在第二年,建立西廠,汪直升為從五品,執掌西廠,其下所轄校尉人數,多於東廠一倍,專司刺探刑審,朝野嘩然。

汪直這一年,堪堪十四歲。

萬貴妃終於少許滿了意,不再每日嘟囔著非要他去司禮監,皇帝賠笑,說貞兒,我怎麼可能虧待阿直呢?對不對?

從五品的內官,皇帝賞賜了宅子,汪直在外頭開了府,那真是如雀鳥出籠,他立刻樂不思蜀。

外頭玩樂太多,吃喝雖然沒有宮裡精致,卻野得有股活氣兒,他三歲之前在廣西鄉下地方,三歲之後入了宮,哪裡見過京城市井這般繁華,他一下就玩開了。

喝酒賭錢賽馬養鳥,樣樣都來,然後太極殿上一半人放了心,一半人蹙了眉。

然後放心的那一半很快就發現,自己放心早了,這小子不對。

人人奉承他,他聽得開開心心,手下犯錯,汪直彈著對方頭上帽子笑罵,“你這帽子從哪裡來的?嗯,忘了麼?”被他問話的人無不汗流浹背,結果有次問到了個氣壯的愣頭青,梗著脖子大聲答,我這官位聖上所授,帽子是胡同口三分白銀賣來的!

周圍人都覺得完蛋艸了,這人死定了,坐在檀木椅上一身錦袍的華美少年愣了一下,隨即大笑,拍著對方肩膀說,你說得對。

屁事沒有。當然,他下次還是該彈帽子彈帽子,該罵人繼續罵。

有人送他奇珍異寶,他喜笑顏開,沒見過的都拿來把玩,問清楚是什麼,嘖嘖稱奇,然後——退回去。

最絕的是有人送了他一對妙齡二八的絕色雙生少女,兩朵一模一樣俏生生的並蒂蓮盈盈下拜,他喜得不能再喜,拉了手,轉頭跟送來的人說,我這就送去昭德宮,跟娘娘說說,必然不忘大人美意。

對方立馬腿肚子轉筋,哭著說我錯了,把一對花兒領回去。

而蹙眉的那一半,眉毛也蹙得更厲害了。

若說東廠還給他們清流名臣一點兒麵子,汪直的西廠完全不給。

前朝名臣的孫子,貪暴不法橫行鄉裡,大家念及香火情,多有規勸而已,汪直上任,不僅抓了還給辦了。首輔跑去跟皇帝抗議,皇帝嗯嗯了兩聲,撤了汪直,調回禦馬監,然後——一個月後,汪直重回西廠,首輔辭官。

俊美少年,就這麼卷起了朝中嘩然。

汪直在外頭可著性子折騰,回宮之後也可著性子作,十四歲了,放在民間都快到當爹年紀的人了,還在昭德宮跟萬貴妃犟嘴。

萬貴妃這幾年信了佛,要風雅要素,要喝菊花羹,吃蓮藕夾,汪直不,就要糟醃豬蹄羊肉角兒,氣得她沒法,又不能看他餓著,有次恨恨地端給他一大盤燒豬臉,揭開銀蓋子,完整一張豬臉,嚇著旁邊宮女宦官,汪直興致勃勃,一個人乾掉了半盤——哎,隨他去罷。

他反而隻在朱佑樘麵前,小心翼翼收起爪牙,豎起尾巴。

朱佑樘這年八歲,年紀小,卻老成沉穩得很,他個子高,又瘦,看上去比年紀大,見了他,不再撲過來,而是遠遠地就微笑,喚他一聲汪公。

那一聲好聽但是疏離得很,汪直就不過去了,氣呼呼看他,朱佑樘回看他,看了好一會兒,朱佑樘笑出來,說,哥哥。

他喜笑顏開,走過去,把他抱起來。

朱佑樘在他懷裡板著臉,說你放我下來,成何體統。

“你才多大就和我說體統?”他忽然把他上下掂了掂,皺眉,“怎麼這樣輕?”

說罷,放他下來,牽著他的手,絮絮叨叨問,你最近吃飯怎麼樣?可病了?晚上還咳嗽麼?聽說你學了畫畫,喜歡彈琴,我讓人搜羅了一堆畫譜,給你買了把唐琴,我不大懂,但是人人都說好……

他喋喋不休,朱佑樘仰臉看他,忽然笑了一下,靜靜地喚他,“哥哥。”

“嗯?”

“我想你,你想我沒有。”

“……想。”他小聲說,誠實得很,“想你想娘娘,爺爺我不想,每天都見,但是還是想你多一些,”

朱佑樘又笑了一下,他說,我隻想哥哥。

汪直忽然無話可說,他隻能攥緊手裡那隻清瘦又涼的手,用力點了點頭。

他沉默,然後換小孩慢慢說話,說你手上有傷,人曬黑了些,但是長高了,有人說你壞話,我不信的。

汪直笑開,說那當然,難不成你信彆人不信我?

朱佑樘看他,一張清秀麵孔上顯出一種超越年紀的成熟,他說對啊,這世上我若連哥哥都不信,還能信誰呢。